林启羽把书页往他那边压了压,含着笑,他的声音如同苏打水里回响的冰块:“什么时候画的。”
江槐安一手撑在两人之间的空隙上,一点一点往林启羽那边侧过身,神思恍惚中看清了画的内容,顿时耳根发红,讷讷地说,“这是我小学的时候……”
这是江槐安小学看虹猫蓝兔之后的热血澎湃之作,只可惜十八岁的江槐安只会因尴尬扣林启羽家的沙发,难以共情八岁要闯荡江湖的江大侠。
林启羽原本还感觉有些好笑,但他这个角度能看到江槐安通红的耳朵,挂着小小的汗珠的鼻尖,他突然发现温度也能传染,不然为什么他的脸那么热呢。
“画得很好。”话一出口他就发现有多没营养,意料之中江槐安果然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身子晃了晃,安静地点点头。
老房子隔音一般,阳台窗大敞着,午后热烘烘的风送来人群的喧嚣,一会楼道里又响起邻居踢踢踏踏回家的响动,啪的关门声后,四周一瞬间又归于阒静。
真的闷热得可以。
林启羽尽量不着痕迹地往后靠,靠到沙发背上心下疑惑,不是远离了热源就不会再传热了吗,为什么他的体温只升不降?
他的目光又远远落在客厅角落里垂头丧气的立式风扇,不禁懊恼,明知暑热,为什么不提前把风扇开起来?
不过现在怎么想也无济于事了,难不成要让江槐安让开,自己去打开风扇吗?这种事情林启羽做不出来。
他遗憾地把目光收回来,却在路上撞见江槐安别扭的坐姿,一下顿住了。望着江槐安离自己十万八千米的臀部,心里又升起对江槐安淡淡的无语,他的手动得比脑子还快,下意识就拍在江槐安歪斜的侧腰上。
“啪”的一声又轻又快,江槐安却跟兔子一样弹直身子,猛地甩头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林启羽。林启羽被当场抓包,手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和江槐安对视。
除了对视,他好像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了。
他看见江槐安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双脸泛红。刚喝过水,江槐安的嘴唇看起柔软湿润,因为过于惊讶,还露出两颗兔牙边边。
江槐安抿抿嘴,兔牙边边就不见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怎、怎么了?”
“你不累吗?”林启羽听到自己的声音,才发现自己的嘴巴已经一张一合说着话,“坐过来点。”
江槐安似乎飞快地接受了他的说辞,只是动作有点迟缓,又一点一点地挪近林启羽,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掌宽。
幸好江槐安动作慢吞吞,林启羽得以检查自己神志清醒。他轻咳了声,摆弄下手里的画本,又说“画得很好。”
江槐安默不作声,又点点头。
林启羽停顿几秒,接着说,“怎么不画这种有剧情的了?”
江槐安摇摇头,说,“我想不出来什么好剧情,就干脆不画了。”
林启羽皱了皱眉,看着手里的连环画,不赞同地说,“这个就很好。”
江槐安有些开心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只说,“谢谢你。”
林启羽被他笑得眸光一滞,不由得放轻了声音,“江槐安,你不要再把画卖给之前的工作室。他们看你年纪小骗了你。”
“有一个机构负责人很满意那天展台你的作品,她现在打算运营一个短视频科普账号,如果你想,可以去试试。”
江槐安眨了眨眼,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林启羽,是你吗?”
“什么?”林启羽没由来有些心虚。
“除了你以外应该不会有人知道那些是我画的。”江槐安朝他笑了笑,捏着自己的手,“当时学长说了之后和这些有关的都不会署我名的。”
林启羽有些咬牙切齿:“你很大方啊。”
江槐安想了想还是诚实地说:“也不算,他给的还是蛮多的,而且当时可以卖掉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
林启羽沉默看了他两秒,一番思想斗争过后依旧被气笑了:“被抢劫给你剩两硬币你都能当菩萨下凡。”
林启羽迷之一笑美则美矣,但还是太诡异,江槐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你才是真的菩萨心肠。”
“哼。”林启羽皮笑肉不笑冷哼一声。
“真的真的。”江槐安开始掰手指头数,“你又漂亮又善良又热心又体贴,还那么厉害能联系到负责人……”
漂亮被小声地略过,只听到善良热心体贴的林启羽毫无赧意,只是无奈伸手摁住了江槐安蠢蠢欲动的手指:“不准再对我比大拇指。”
“哦。”江槐安乖乖点头,又说,“我本来没打算比的。”
林启羽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江槐安赶紧转移话题,反握住林启羽的手,“但我真的很谢谢你。”
林启羽微微垂下眼眸,视线不经意落在江槐安曲起的指节。他的掌心像被烘暖的荷叶贴着林启羽的手背,小尾指却只安静地搭在林启羽的腕骨处。
“我已经听了很多你的客套话了。”
“那也还是要说的。”江槐安目光真挚,手下意识收紧,林启羽的脉搏仿若在他手下被弹奏,狠狠一颤。
“林启羽,谢谢你,谢谢你人那么那么好。”
“只是他们认可你了。”林启羽的手指微微抽了抽,在被江槐安发现这异动之前,他借整理画本的动作把手抽了出来,“我之后把联系方式给你。”
“那个,林启羽,不用了。”江槐安的手还虚拢着,认真地说,“谢谢你,还有他们给我的这个机会,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但是我暂时做不了。”
“……为什么?”林启羽皱起眉头。
“不是不是,不是因为你们的问题。是我没什么时间,专业的事情还蛮多的,我怕做不好这份工作…”
林启羽还是一副“你在想什么?”的表情,江槐安咽了咽口水,讨好地笑,“你放心,我打算把自己画过的东西整理到一个账号上,不会再随便买掉了。”
“随便你。”林启羽挪开眼,还是不咸不淡的表情,江槐安却觉得像一只原本气势汹汹的大白鹦鹉,炸起来的颈毛又乖顺下去。
江槐安高兴地抽出一本画册,手急匆匆地翻动,展示给林启羽看,“第一个内容我已经想好了,也是做科普的,就用我之前给学校画的这些好了。”
“植物园里的?”林启羽垂下眼眸,若有所思地抚平江槐安翻动导致的褶皱。
“是的是的!不过当时图画的扫描件我也没有,我想过两天去文印店借扫描仪录入,修改一下再发。”江槐安有些忐忑不安地接着问,“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你不用过两天,”林启羽站起身朝江槐安示意,“我这里就有扫描仪。”
江槐安满脸崇拜地拿着画本,跟林启羽走进书房。
书房立了整面墙的书柜,里面全是厚厚的书,书桌上摆着办公用具,扫描仪就安安静静地等在那里。
“哇。”江槐安又诚实地发出惊叹,林启羽无语地横他一眼,伸手去按扫描仪开关,“这是我祖父的书房。
扫描仪是比较老旧的款式,原价要过机,江槐安把画纸痛快撕下。
林启羽帮他把原画输入电脑,整理好后放进了自己的一个u盘里,又拿了一个文件袋把七零八落的图纸装好给他。
“这样就好了?”
“好了。u盘你用完了再还我。”林启羽把u盘放到江槐安手里,“你不是有这里的地址吗,要用扫描仪的话随时可以过来。”
随时都可以吗?江槐安愣住,止不住想。
回过神来已经是第二天过午,他一手攥着林启羽的u盘,一手提着打包的两份橘子毛巾卷,站在林启羽家门前游移不定。
你好,我是来还u盘的,谢谢你。
你好,我是来还u盘的,谢谢你。
你好,我是来还u盘的,谢谢你。
江槐安在长呼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林启羽的家门,但好一会儿,屋子里面毫无声响。
江槐安正在懊恼,门却咔哒一声开了。
穿着白色家居服,架着一副半框眼镜的林启羽就站在门内。看见江槐安他神色依旧平淡,一点也不惊讶,垂下眼睛看了看江槐安不得空闲的手,说了句,进来吧。
江槐安昨天穿过的拖鞋还放在玄关鞋柜显眼的地方,他瞧着那双鞋心里有种怪异的满足同时又手足无措。
林启羽又安静地靠过来,同时接过了他手上的东西,“怎么了,不记得那双是你的?”
江槐安摇摇头说,“我知道。”
洗过手走进客厅,林启羽已经把东西都放到客桌上,桌上还有一杯苏打水,里面落了颗话梅。
江槐安指了指那枚u盘,终于说出开场白:“我是来还u盘的,谢谢你。”
“我知道。”
江槐安朝他笑了笑,打开包装盒,“这个是…”
他本来想说报酬,话到了嘴边又转了个弯,“橘子毛巾卷。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外面是高温催促下的阵阵蝉鸣,林启羽垂眸望着那造型完整的一朵朵洁白奶油,说,“还可以。”
他接过江槐安递过来的叉子,两人安静落座,对食甜点。
林启羽挖开卷皮,里面露出完整的、被奶油包裹的橘子切面,突然想到为什么这么多人说,橘子是夏天的水果呢?
是因为橘子的颜色总让人联想到阳光的金黄吗?但视觉其实是一种骗局,一些人的夏天是白色的。
还是说,在过去的某个时间里,某个人摘食夏橘,即使浑身高热,擦过喉管痛快的汁水淋漓依旧会让他感慨,“啊,这就是夏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