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十三娘!听老夫一言,此事了结,项上人头就归你了。”
柳守备险之又险地避开一记劈腿。背靠墙壁,急促低吼,强撑着那点摇摇欲坠的官威。
十三娘攻势稍缓,匕首却依旧缠绵在柳守备要害,满脸尽是讥诮与刻骨的恨,“老娘今日便要了你的命。”
“杀我易如反掌!” 柳守备喘着粗气,眼神却异常锐利,“老夫虽借当年黑云寨一案得以平步青云,但终究非始作俑者。血仇不报,寨中那些枉死的人,就能瞑目吗?!”
十三娘眼神一厉,匕首又逼近一分。
柳守备语速飞快,字字如刀:“十三娘的仇人,是那班急欲邀功、一纸令下焚尽村寨的朝中显贵;是贪恋矿藏、巧取豪夺的先帝阴魂;更是那群高坐朱楼、醉享奢靡的金枝玉叶。在他们眼中,你我不过蝼蚁……”
他戳中了十三娘心中隐痛,无力感再度袭来。
“你想说什么?”十三娘声音冰冷,匕首锋刃微偏。
“联手!” 柳守备斩钉截铁,“三日后,周放离将亲临‘鹰愁涧’视察边防。那是黑云寨旧界,十三娘想必不会陌生?!”
十三娘动摇。
“老夫有内线,可提供其行程及护卫部署。” 柳守备抛出诱饵,“老夫派死士制造混乱,吸引主力。而你黑云寨……”
他眼中闪过狠戾算计,“熟悉地形,精于伏击。只需在鹰愁涧最险要的‘一线天’,给他致命一击。便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呵,” 十三娘冷笑,“替你当刀?事成后,你再调军剿灭我,抹去痕迹邀功?”
“新主子?” 柳守备脸露惨笑,夹杂着无尽怨毒,“老夫独子,已被周放离逼得狱中悬梁。断子绝孙之仇,不共戴天!老夫现在,只想他死!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丧子之痛无需作伪。他压低声音,似恶鬼低语:
“事成,鹰愁涧原址物归原主。从此你黑云寨不仅有自由之地,更有黄金万两。老夫许诺,以后若有机会,必会助你等复仇。”
十三娘眼神剧烈闪烁。滔天仇恨、生存渴望、未来野望激烈交锋。明知柳守备此人老奸巨猾,所言所行不可尽信,却难免动容。
“我如何信你?” 十三娘声音沙哑,匕首未收,但满腔杀意已转为警惕权衡。
“此乃守备印信,” 柳守备从怀中掏出一方印泥,交予十三娘手中,“凭此可调苍梧镇戍卒半日,助你寨中人马潜入鹰愁涧外围。”
柳守备声音中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事成,印信销毁;若败,它便是老夫勾结匪类、谋刺藩王的铁证。此乃老夫身家性命,够不够诚意?!”
十三娘指尖摩挲着冰冷印泥上凹凸的篆文,沉甸甸的触感与柳守备眼中同归于尽般的怨毒交织。
她收回匕首,手腕一翻,印信已没入袖中。
“好!三日后,鹰愁涧。周放离的命,老娘要定了!”积压多年的血海深仇,终是寻到了宣泄的裂口,“若你骗我,”
她逼近一步,气息几乎喷在柳守备惨白的脸上,“纵使追到幽冥黄泉,老娘也要剐下你柳氏满门每一寸皮肉,祭我黑云寨亡魂!”
话音方落,十三娘身影倒掠,撞开破窗,融入外面浓稠的夜色。
柳守备背靠墙壁,剧烈喘息,冷汗浸透里衣。抬手抹去颈侧被匕首锋芒划出的细微血线,眼中惊悸未退,却又被义无反顾的决绝覆盖。
他踉跄走出脚店,污浊水渍扑打在灰败的脸上,晦暗天幕下,他如游移在死寂街巷的幽魂,蹒跚着,向深渊而去。
……
霜月倾银,昭翎踏檐掠瓦,潜而入翠云阁。
鲛绡纱灯垂落柔辉,熏笼里沉水香丝丝缕缕,缠裹着若有似无的脂粉甜腻。
红绡斜倚锦榻,指尖拈着一颗玲珑剔透的水晶葡萄,眼尾丹蔻似血,盈盈眸光如春水乍破,将檐角跃下的不速之客从头到脚细细丈量。
“事办妥了?”
“妥了。”昭翎不见外地摘了颗葡萄塞进嘴里,含糊道,“老狐狸还挺精的,险些没能唬住他。”
“他若当真全无疑心,反倒教我心下难安。”红绡颔首,拿起丝帕拭净指缝的汁水,“他……”
门外侍女的声音打断了对话,“姑娘。若先生来了,弹了一曲《幽兰》。”
“带先生进来。”红绡吩咐着,斜睨了一眼昭翎,示意他先行离开。
昭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转身遁入黑夜。
待若嵁踏入馥郁暖阁,案上葡萄盘已换作青瓷茶盏。红绡敛去眸底轻佻,执壶倾出碧汤,茶烟袅袅间似藏三分深意。
“姑娘有客人?”若嵁于百香杂陈中,独辨出艾蒿清苦气息,她试探道,“可是…昭翎?”
红绡闻言,面上的温婉笑容一滞,“奴在先生面前,当真是毫无隐秘可言。”
“或因我能洞彻人心幽微,方惹来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