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队列前段的青君们,原本虽也在逃命,却仍算秩序井然,不妨说是撤离会更妥当些;谁知背后一群家伙忽然歘歘儿地掠过来,丝毫不讲规矩,一心只顾越过着人向了前边蹿。这行径未免莫名其妙了,便有受着冲撞的青君,扬手唤出蛇藤来,将其中一个脚腕牢牢缚紧了拖下地来,皱眉审问人这竟是发生了何事?
后者陡然被捉住,身形一时颤抖如筛糠,却是仍记着要逃命的,反手朝那起火的林子一指,拿气声小小地吐出一个“槐”字。
一传十、十传百,这队列花不得多少时候,便乱成一锅滚沸的粥。是呢,如此想来便很顺畅了,爆炸、火光、毫无征兆的死亡,可不就是那场槐祸之中众人最为熟知的面目么——
都在犹疑什么哪?逃哇!!!
偶有理智尚存的想要扬声质问一句,那槐妖照墨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早死得干干净净了么,怎的如今竟能活转来?然而四下紧张惶恐焦急的几乎无所不有,偏少着人愿意来听他们道理!
而后左一瞧、右一看,视线所及若非神色惶恐欲走的,便是闭了眼横了心、只顾往他们那青皇的蕤华殿去的。于是自己分明心里算计都清楚,两脚却跟不听使唤了似的,待着终于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早随了身边众人,无头无脑向前飞奔了。
如此境况也实在是足够混乱了,故此便鲜少有人留意着,有个带着脏兮兮幂篱的人影,趁了这一团混乱的时机,痕迹不显地加入到这团向着中央密林而去的青君里。
而虞子辰呢,他是真不觉自己做了哪般坏事......好罢,虽说确是给青君们造出来有些麻烦,但至少就现下这情境来看,若他对林柯的身份猜测无误,那他便该是替人做了一件莫大的好事才对。
此处的树荫有些过分浓郁了。
苍穹是真真正正的苍青颜色,粗壮枝条盘虬纠缠拔地而起,形成两列瞧着疏落实则紧凑的树墙,而后纠缠盘绕延伸而上,呈现着极为规则漂亮的拱形,却是自然伟力绝佳的造物,浑一副从未受着任何修剪的模样。这殿堂呈一道略微深窄的形状,入口地处并不见门扇,倒在那预留的本该是门顶的木枋上边,缠了几圈白瓣儿金蕊的野花,银白细藤织出两个曲折如蛇行的青君们的文字,便就当是匾额了。
然而不论是来自何部的青君,都不敢真正小瞧了这地方。蕤、华,这二字便是挂在一间残旧的树屋门前,寻常青君倘若经由,也必是要先拱手而后方可离去的。便不必说这一瞧便是气势恢宏的大殿,人行走着在其间,就似踏足在巨兽胸骨下庞大中空的穹窿,古老磅礴的威压,直似九天悬泉飞流而下。究竟如何壮观震撼,据传——只是据传——先皇在世时候,纳莲相的幼子曾悄悄儿化作一瓣水莲花,装作母亲的裙裳的纹饰,欲要混进殿中来。哪知压根儿受不得这气息压迫,当即被打回原形,咚儿一响变作颗莲子跌落在地下。
而在这大殿极高处的飞拱斜梁之上,低垂下幽幽发光的藤花,或青或白,或朱或紫,细碎参差地伶仃着,黑天里随手撒一把星子似的,却将这殿堂之中各处都照耀得明亮。如此方能瞧见里边的布置与人物,虽说也不算繁多,不过三位人物一案桌。
外边进来一身白衣的青君,浓墨似的长发拿一枝细弱花枝挑起,面容怕是拿那蓝田山羊脂白玉雕琢。神情虽显出有些冰冷,一对狐狸眼却缱绻妩媚地上挑,便叫这地下一层细软厚密的新草,都无意识地拿出最为柔软的指触,来多情地抚摸他的衣摆与赤足。
而他手执一副竹简,目不斜视,好似早习惯了自己脚底下的异常,滕花光色掠着衣衫上,时不时闪些水波般粼粼的冷光。青皇高踞着殿堂深处白玉墀之上,银具覆面,长发未束,青袍蜿蜒有如飞泉流泻。阶下一左一右侍立两位腰悬长鞭的青君,却寂静好似两具无魂无魄的木偶傀,然而受着来人的气机牵引,便似蛰蛇苏醒般无声无息地抬了头。
但白楸的动作却丝毫不带停顿的,与其说毫无畏惧,不妨说是全然不与青皇见外。三两步走着近前了,将将要跨上玉墀,只听锵啷一声金铁响,两道糅了白铜的藤鞭在这人面前打一个交叉,要硬生生逼停这家伙。
于是白楸这眉眼便微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