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晞见一匹白马自那石林后方转出来,鬣毛似银、四蹄踏雪。一眼便认出这是她哥所养良驹,给林柯驯了十来遍,早晓得进出山的路途如何走。心道亲哥到底也不坏,终于有次愿意依着自己心意来了,本该算是开心事,只是一思及初隅山里此时场面,那嘴角便绷得紧紧。再无有任何心思,纵身一跃翻上马背,哪知那马匹四蹄之上却呼儿生长出来紧实藤蔓,将小姑娘裹得比扎粽儿还要牢实。
小林晞怎还猜不到是上了亲哥当,哎哎喊了两声,四面边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遂也不开口求情了,腾儿一下,周身忽而见有赤金颜色火焰腾起,张扬煊赫,不动衣衫,不伤马匹,只烧藤蔓,好生奇异。
只是这般烧了半晌,那藤蔓仍是纹丝不动,白马却是哀哀鸣了一声,四蹄腹尾都给熏得焦黑。它给林柯教养得驯顺,绝不会伤着背后主人,实在痛得站不住了,也不过屈腿蹲坐下来,闷闷打着一个又一个响鼻。
林晞算是看出来,这藤蔓压根儿就是生在马身上的,她......她总不能真将这马给杀了,然后让自个儿同一团马尸捆作一块罢?眼看这回林柯主意已决,他要进山,而自己不许去——虽是不公,自己却连人行迹都丢掉不知何处去了,哪还能阻拦得了他。
叹一口气,收了火焰,拍抚摸马头:走罢,去山口外边寻子行哥,他怕是还在那一块里打转呢。而后......
而后你便带我们到我哥安排好的地方去。不许进山,总该能在外边做点什么事儿罢。
初隅山,山巅小院。
大半日不见,好好一片地儿却怎的忽然间便换了模样:院墙失影,房顶掀飞,松林枯萎,紫藤凋残,四周还密密细细落下来了一场雪。
——仔细瞧去,一股冷甜幽香萦绕,哪是什么细密雪,分明是骨样白色的碎槐花!
院儿正中心的红叶枫树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株枝桠虬曲的青松虚影,如翡如玉,通天彻地——远方看来,真是教人好生熟悉,思索活跃些的村里人,几乎立即便已反应过来:是松树,就六年前天狗食日那回的见过!山神又在显灵护佑我们了!
柜格之松半中间的枝桠里,伸展开一朵赤红颜色胭脂花,腾腾燃起是逼人烈焰,碰触着松树针叶时候又温柔仿佛情人手,压根便不伤损对方分毫。
林重枫单手握着枫枝刀,他生了一张读书人的斯文脸,摆出现下这般姿势时候,有一种恍惚书生执剑的诡美感。此时受着山枝帮助,讲话字句声音得以一字不漏地传至对方耳朵边:
淮照墨,你手下乌合之众死伤已近大半,念在羲皇有好生之德的份上,此时束手,尚能饶你手下兵将一命;倘若执着至此,便是山枝心软,你却莫怪我要撕破情面、斩草除根。
那白衣的女子静静浮着半空之中,忽而嗤地一笑:
扮什么离间呢林重枫,你还不曾看出来么,它们都是吾之子嗣,对吾至死皆是背叛不得,你这三两言语挑拨话,可真是来得好生荒唐可笑。
况且,你方才行事不是干脆利落嚣张得很么,炽火一出,刹那杀死吾大半子弟,怎么现下分明占了优,你却半步都不肯再往前走啦?
拖长了调子,喔,让吾来猜猜,是不是你这脆弱至极的人族身子,终于担不得炽火纯粹躁烈的妖息啦?
你过于小瞧人族了,淮照墨。林重枫将单手反背过去到身后,也不知勾动了如何物事,只听喀喇喇一声机关响,忽而身周边一连串的惨呼嘶嚎,回首一望去,三个五个青妖叠作一齐跌倒在地,正似被木签穿起的烤蚱蜢,给一支足有碗口粗的玄铁弩箭前胸后腹钉死了。
那铁弩劈碎脊骨凿透皮肉,径直在最要紧之处豁开一个碗口大小血窟窿。如此给巨弩击中的青妖,数来竟有足足十队,倘若换做寻常人,便是妖医来了也只能算是无力回天,至于恢复力旺盛如野草一般的青妖么......
林重枫提起枫枝刀柄,正中平平一记劈斩,炽火四溅而落,刹那引燃弩箭之上预先涂抹的火油,霎时热浪滚滚火光冲天,熟肉油脂焦臭气混作一块扑面而来,直将人熏得捂了口唇要恶心。而这些个青妖死后却全然不见焦枯尸身,只余一朵骨白槐花,寂寂然如雪片跌落在地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