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信笔还演示了黄公望的披麻皴,饶是左手,他寥寥几笔,山石跃然纸上。
台下一片惊叹。
他笑了笑,搁下毛笔,说:“抱歉,由于身体原因我的演示无法更多。让我们回到元代四家的作品上来……”
屏幕里开始显示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纪春山示意助教放大局部,开始讲解。
他转过头来时,看到了角落里的我。他明显惊异,而后眼角眉梢带了笑意,凝望我,口中还是不紧不慢讲着:“黄公望作品常以披麻皴为主,结合干笔皴擦和淡墨渲染,层次感极强,展现山河秀丽与苍茫……”
很快的,一个半小时的课程结束。许多美院的学生围着纪春山,希望他能指点一下他们的作品。纪春山也不急,挨个认真看完,中肯给出建议。后来他看了看在位置上的我,看了看表,说:“如果有问题,可以周三在美院的课后问我。今天先到这里,还有人在等我。”
学生们顺着他的眼神回头看到我,八卦地打量我,而后散去。
他的助教问:“纪老师,我扶你去……”她话音未落,纪春山说:“谢谢你江楠,不用了。”
女孩看了看我,点头,和其他人一道出去了。
教室里就剩我和纪春山。他坐在讲桌后,我在座位上。
他看着我笑。
我也抿嘴看着他笑。
我们像两个幼稚的孩子。
末了。他缓缓开口:“简柠同学,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站不起来。”
我起身朝他跑去,小心搀扶着他。
“我现在可以慢慢走走,喏,我穿了支架,站起来时需要人扶我一把。”
我吸了吸鼻子,要哭。扶他站起来。然后慢慢抱住他,把头埋在他胸膛。“哥哥,太好了。”
他失笑。揉了揉我的脑袋:“小家伙,不许哭。”
“心疼你。”
“没什么的,能站着抱抱你,我知足了。”他左臂慢慢环住我,右臂也无力的努力的微微抬起。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的委屈化成一包水,温暖灌溉了我的不安。
“怎么今天过来?”他问。
“要接新项目,之后一段时间会很忙,我想见见你。这就是你说的上班?”
“平时在宾城美院做客座教授,周末有时会在这里做公益讲堂。”
“平时课多吗?”
“一周有两个半天是排满的。余下时间我还得去复健。”他轻描淡写回答,问我:“饿不饿?想吃什么?想去外面吃还是在家里?”他用手指蹭蹭我的脸蛋,有些宠溺地问,声音温柔。
“在家吧。我怕你累。”
“嗯……还真有点累。”
“那我扶你。”我挽着他的右臂。
“傻,到我左边,拐杖给我。”他轻笑,接过拐杖。左腿慢慢蹭出去,然后提胯,甩出右腿,慢慢转移重心,左腿再跟上。
他走得非常慢,非常艰难。借山画馆的工作人员看到他都礼貌问好,并没有人来问是否需要帮忙。估计纪春山已经在这里上过好多次公益讲堂,他们也知道他的情况。
“我跟他们说过,我最高记录可以走一百五十米,走路对我来说是锻炼,如果我需要,我会求助。”
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
花了很久,陪他一步一步走出来。我扶着他慢慢朝画馆门口走去。要穿过一条路,来往来访车辆并不认识他,看他身体残疾,走路蹒跚不稳,两边都停下来,等他穿过。可是他步伐很慢很慢,两条残疾的腿,艰难挪动。我扶着他的身体,向两边车辆欠身致谢。好不容易穿过这条并不宽的车行道,他长出一口气,不咸不淡幽幽问我:“柠柠,会让你难堪吗?”
我不明就里。问:“什么?”
“我走路的样子很难看。”
“不难看,纪老师很帅。”我回答。
他笑。然后努努嘴让我看地上的影子。
一高一矮,一支拐杖。
穿着裙子的我,高大步伐艰难的他。
“你看,影子里,窈窕的淑女和摇摇晃晃的丧尸。”他苦笑,而后说:“美丽的柠柠。我这么残废地走在你旁边,很不相衬。”
我瞪他。“怎么,你想让你的助教扶你?”
我语气里带了醋意。那个江楠长发飘飘,艺术气质,我很难不吃味。
他稳住身体,抱住我,渡了一些体重给我:“你小时候就是我的小拐杖,现在也得是。”
我瓮声瓮气说:“她也扶着你。”
纪春山无奈笑:“好,下次不让人扶着。”
“那不行,安全第一,不能摔倒。”我又急着否认他不靠谱的提议。
他低头轻吻我的额头。“我今天让护工去帮我拿药了,所以今天让助教扶我,因为我确实走不稳,没有人扶着,我确实会摔,两条腿的知觉都不是很好。”
听着他认真解释起来,我更心疼。忙说:“我和你玩笑的。你别当真。”
“当然当真了,你很少明确表达不满。既然表达了,我当然要做好解释工作,然后保证不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