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春山声音缱绻。我留下她们两个在民宿楼下,快步上楼在房间里,好给这通电话一个安静的环境。
“你声音听起来很累。”我不无担心。
“嗯。今天早上去上班。下午去做治疗了。”
“很辛苦吧。”
“上班不辛苦。治疗辛苦,好辛苦。”他声音疲惫又平淡,还带着点玩笑的意味。我当然知道他治疗的痛苦。我问过他的管家可否让我陪他去治疗,管家大叔都不肯,说我看了会心里难受。他治疗回来大多时候会头昏呕吐,只能卧床。
“晚上吃过东西了吗?胃还难受吗?”
我虽心疼,但没说出口建议他终止治疗的话。我知道他不会听,还平添他的烦乱。
“吃了。他们给我炖了鸡汤。我喝了一碗。”他声音像汇报流水账的小学生,末了还添了一句邀功:“我不但喝完了,还吃了一小块鸡腿肉。没有吐。”
我笑。但心里酸涩难忍。
“很棒啊。之前都吃不进去东西,现在能吃一些,还没有吐,已经是不小的进步。”
“嗯,我努力吃东西了。还胖了一点点。”他声音轻快。“我虽是不如那个庄总健壮,但我站起来的话,应该高处他许多。”
我嗔怪。
而后想到什么,沉默半晌说:“哥哥,我从CM辞职吧。”
我知道庄伟心意,纪春山也知道。我怕他介意。
“不行。我就知道你会有这个想法。”他淡然开口:“柠柠,CM是个有潜力的公司,庄伟也有能力,公私分明,清醒敏锐。你成长很快,大家都看得到。不要因为别的什么,再去影响自己的轨迹。”
“可是……我……”
“没有什么可是,我知你怕我吃醋,怕我误会。但柠柠,我已经做错过一次,从前干涉羁绊你太多,往后不愿再错。即便……退一万步,若是你真的被庄伟打动,某种程度上说,也并非坏事,不是吗?”
我如鲠在喉。
他轻而易举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在忧愁什么。然后起他四两拨千斤似的把这些困扰我的事推开。云淡风轻,不着痕迹,还让人心中熨帖。
“哥哥,你等我回宾城。我这边项目收尾,宾城有个文化馆项目需要我过去,我向庄总申请了。”
“当然等,我这幅身子还能跑哪去。”他打了个哈欠,说:“兰礼在宾城剧院有演出,我今晚去看了。选段一般,不是我最爱的,头晕得厉害,听了一半就回来了。”
他的朋友里,不少从事曲艺。这些人从前就爱来纪家,酒过就在纪家客厅里唱起来。纪春山兴致来了,还会上前和他们一起演一段。我记得我大学时有次,那时候他左腿问题加重,平时都需要拄着拐杖跛行。他一瘸一拐和兰礼在客厅中央唱着《四郎探母》坐宫选段。当时他酒过,潇洒唱戏,拐杖被他随手丢在一旁,我怕他跌倒,偷偷在他身后护着。后来他回头看到我,笑着说我最懂事。
“这会儿头晕好些了吗?”
“好些了。”
“早点休息。不要着凉。睡眠足托还是要戴,别嫌麻烦。”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像个老太太。”他声音里有笑意。
后来我才知道,他打这个电话前,被治疗的副作用折磨厉害,头晕头痛,全身颤抖,看不清东西,也说不出话,烦躁得把手边的杯盘都砸了。他后来和我说他当时坚持不下去了,想听听的声音,听到了声音,又有了坚持的力量。可惜当时我一无所知,他语气平平,我只当是个睡前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