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从前,好像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虽然母亲开朗热烈,但我仍旧是个寡言的人。
我从前从未见过纪春山这样的。他爱热闹,爱玩闹,呼朋唤友,他的起居室经常高朋满座欢声笑语。他是人群的中心,他嬉笑怒骂,仿佛从不虚与委蛇。我来海德堡读书,他的朋友们出公差的时候都会特意来看我。我占着“妹妹”这个身份,沾着他的光。
海德堡的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度过。临近回国,我和秋容通电话,她邀请我去纽约游玩。
“柠柠,我和父亲商议过了,大概率会留在这里。这里艺术氛围和创作环境更好,父亲也支持。”
“太好了,秋容。”我为她高兴。人生找到热爱,这是欢欣的事情。“我毕业后,就回去了。找份工作,开始新的生活。”
“你会很好的很好的。”
秋容在电话里,声音抚慰。
我挂了电话,收拾行李。小心将纪春山的画取下来卷好放进箱子。我的东西并不多,处理掉了日常杂物,带上很少的衣物,也就一个行李箱而已。
我打了纪春山的电话,可是连续三天没有人接听。但我还是觉得要知会纪伯伯和他一声,订了机票后,我给纪春山的管家打了电话,告诉他我一周后回来。
但由于航班变化,我改签了机票,提早四天回国。我并没有和他们说,私心也想给他们一点惊喜。
当我推开纪家的大门,几个佣人阿姨看到我,高兴极了。纪伯伯的管家迎出来,接过我的行李,说:“纪总不在,他最近去了新加坡。”他招呼佣人“快快,帮柠柠小姐安置好行李!”
纪春山的管家从二楼看到我,小跑着下楼。
“柠柠小姐!你提前回来了!”
他很是惊喜。
“哥哥在吗?”
我看二楼起居室的大门紧闭。
“在……”
“那我去和他说一声。”
我正要上楼,却被他拦住了。
“稍等片刻,我先上去看看他。”他有些迟疑地说:“他……现在身体很不好了,一年多前,右侧身体瘫痪了。他情绪一直都不好,日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不让任何人告诉你和秋容小姐。”
我震惊。
我顾不得太多,三步并作两步上楼。
推开门,我小跑着穿过客厅,我不知怎么了,顾不得什么唐突不唐突,只想快些见到他。
我冲进他的大卧室。呼吸起伏不定。眼睛里满含眼泪。
纪春山背着门,脸看向窗外,佝偻着身体坐在轮椅上。
他没有回头。声音中有怒意。
“我说了!我不去!你出去!”
他似乎把我当成管家。
我声音止不住的发抖。
“哥哥……”
仅此一声,眼泪滚滚滑落。
他清瘦的背影一滞。
良久。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柠柠,出去!”
他的声音有怒意,有无奈。
我管不了太多,快步走上前,绕过过轮椅,正对着他。
我震惊到心脏像是被无形的大手骤然攥紧。
他穿着灰色家居服,披着开衫,右臂以扭曲的姿势蜷缩在身前,右手畸形可怖呈爪状。头也病态地微微向右边倾斜。
“哥哥……”
我蹲下。双手颤抖着握住那只曾经能画出磅礴山水的手,它那样冰凉。
纪春山深深看着我,末了,蹙起眉头。
“看够了吗?出去吧。”
他左手将我的双手拽开。
“再说一遍,出去!滚出去!”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我已经分不清是因为这样的纪春山太让人惋惜,还是我本因长途奔波而身体不适。
我喘不过气。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
我跪倒在他的轮椅前,大口喘息,周身颤栗。
我的恐慌症发作了。
这么久了。
竟然这个时候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