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之笑出声,她支着头靠在座位上,声音怀念:“是灭族的恨和复仇的执念。”
“你能做到的,我也可以。”楚怀生只是如此道。
文清之没有反驳。为什么偏偏是楚怀生,唤醒她的是楚怀生的恨,对濯明的恨和复仇的欲望,人总是会因为一时冲动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可他却在得到邀请后退缩。
所谓的骄傲让他不屑于邪道为伍,不屑于让自己为了复仇变得面目全非,最绝望的时刻,他对着鸟兽自言自语,企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直到他遇到那个人。
恨不值得他为之赌上一切,但爱可以。
文清之想着这一路所见,忽然笑起来,笑到忍不住俯下身。
她想自己还是恨的。
恨元央让自己死前都不甘心,恨自己半生挣扎为他人作嫁衣,恨这个荒唐世界要她一无所有。
恨会让人沉沦,爱会让人清醒。
欢呼吧,这个世界,你们将迎来一个比我更可怕的疯子,他有不可击破的盔甲,要为一件不可能的事将这片天地颠覆。
我静待这丧钟为众生敲响。
决定一下,随园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楚怀生收拾东西就要离开,只在离开之前,他去了趟南边梅林,认真挑了枝开得最好看的。
他想找个地方种下,等她醒来可以看到。
答应给她的,楚怀生不想失约。
柳柔对他突然离开有些意外,被问起来时,楚怀生总不能回一句,我要跟着文清之回绛神宫吃小点心,便只好沉默着不发一言。
柳柔觑着他越发沉郁的气质,整个人像是一块没半点生气顽石,哪怕表面看着再平静,抵挡不住内里的死意。
“她离开前拜托过我一件事。”柳柔微吟道:“在此之前,我曾经犹豫是否要去做。”
“楚怀生,回答我,你离开是为了去想办法复活她吗?”
楚怀生抬起头,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不难回答,他也没必要撒谎:“是。”
“不惜一切?”
“不惜一切。”
“那好。”柳柔叹口气,想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这世上除却傀儡术的施咒者,还有一个地方能保留她的残魂。
那便是濯明的躯体。
那颗金丹是她所凝结,躯体曾吞噬她的魂魄,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楚怀生一定不会放过濯明。
而她答应过那个家伙,不会杀害楚怀生。
那便只有唯一的办法。
她抿唇,笑意无害至极:“楚怀生,你想知道她对我最后的交待是什么吗?”
楚怀生一时怔住,随她的话走近,下一秒,意识却就此消失。
处理完初夏那边的事,关疏月赶到随园便见到的是昏迷不醒的楚怀生,身边坐着个黄衣女子,一打眼就让他不喜。
“飞花公子久闻其名,在下柳柔,忝为仙宗少宗主,今日得见,分外有幸。”
听到她的身份,关疏月表情沉下来:“白镜知的弟子,有话快说,别惺惺作态。”
“她说给您做过约定,拜托您照顾楚怀生。如今她已不在,我来替她完成后事。”
“后事……微夷杀她了?”关疏月皱眉。
柳柔面不改色:“此事涉及重大,恕在下无法说明,只能告诉您,师妹已经归位。”
关疏月心情不知为何复杂起来,回头看着昏迷不醒的楚怀生,又道:“他又是什么情况。”
“她的遗愿是让我在她死后,抹除楚怀生关于她的记忆,让自己在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
“……”
关疏月瞪大双眼,而后意识到,这真是那个女人能干出来的事。
她都祝愿楚怀生有个恩爱的妻子了,能把自己喜欢的人推到别人身边,干出来这种事完全不意外。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是吧。
关疏月表情微妙,柳柔已接着道:“毕竟,她的死与道君有些关联,若是被楚怀生记恨上,仙宗会很难办。”
不是微夷,是仙宗。
关疏月听出她的威胁,原地静默片刻,上前拎起某个昏迷不醒的家伙,抬步要走之前,忽而道:“她真的不会后悔吗?记忆一旦抹去,便再也无法挽回。”
“我不知道,毕竟,她自己再也无法给出答案。”柳柔笑得无害。
关疏月胸膛起伏,到底一句话没说离开。
他带着楚怀生找了个地方落脚,把他放下等他自己苏醒,自己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草根,在手中折着玩,目光悠悠荡荡,不知是何心情。
楚怀生只觉得头疼得要命,使劲甩了甩头,就听得对面传来声轻佻的询问:“醒了,还记得多少?”
“记得多少,你是谁?”楚怀生抬眼,发现是个陌生的人:“我不是被濯明废了功体,囚禁在随园……”
“是我救了你,哦,还治好了你。”关疏月漫不经心打断他的话:“然后你太激动磕到头了,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扔掉手中草根,声音骤然低沉,便显现出几分严肃:“我叫关疏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所以你决定当我的徒弟。”
楚怀生瞪大了眼,关疏月敲敲他的头:“愣什么,喊师父。”
楚怀生对这个发展措手不及,对他却没什么恶感,被他盯着喊了声师父,换他满意点头说这才像个样子。
并不讨厌,楚怀生想,或许他真的是自己师父,可是胸膛中为何会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好像,好像他忘记了很重要的事。
楚怀生茫然捂住胸口,转眼又被关疏月拉着赶路,没有注意到,气海中某个不该存在的元婴正旋转着,虚影盘旋在他的识海,正露出诡异的笑意。
真是,越发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