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柔没有说话,只是道:“随便你怎么想,总归我在你心目中,已经足够面目可憎。”
柳柔不是没想过和她好好相处,但她在太过敏锐,每次都能精准找出她安插的人手,一来二去,两人关系不恶化才怪。
小时候她的确会在背后姐姐姐姐喊着,会追着她亦步亦趋,在睡不着的时候,把玩着她的头发,说师姐要是我的娘亲就好了。
那时候的她,满心满眼都是陪伴着她的师姐,最喜欢的就是她的师姐。
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是她拜入掌门门下,被选为下任宗主,两人渐行渐远;是她知晓濯明身世,再无法与她亲密无间,心生忌惮;还是她逐渐长大,先一步发觉她的提防,对着再不纯粹的真心弃如敝履。
有时候她在想,是不是他们对濯明太过宠爱,以至于让那些瑕疵在她眼中都分外刺眼,不可接受。
“可不论怎样,我问心无愧。从始至终,我从未想要害你,更不会伤害你。”
林琼与她对视,望进那双凌厉过人的凤眸,事实上,三番两次的接触能够让她察觉到,柳柔于她展现出来的态度并不能称得上“恶意”,她像是一个偏执的父母,非要掌控孩子的所有,过分在意她的安危,明知道这会引起反感,也绝不改正。
联想到她说过,小时候会追着她喊娘亲,而面对“濯明”的针锋相对,她始终不曾动怒,就像母亲包容孩子任性,在将近百岁、将她养大的柳柔眼中,她与孩子无异。
林琼必须承认,任何涉及到亲情的东西,对她都是无解。
纵然这份善意中掺杂着三分利益,你便可以忽略剩下的七分真心了吗?
林琼移开目光,一字一句道:“可我讨厌你这样高高在上的态度。”
“但我就是这样的人。”
她曾经从一介奴仆成为万人敬畏的宰相,也曾在离篡位成功一步之遥时放下权势踏入仙门,凭借的便是这样一份狠绝与坚持。
柳柔说出自己的理念:“我从来认为,掌控自己命运的第一步,是掌控他人的命运。”
主宰自己的未来,让世界随心意而动,修道修真,柳柔从不怀疑自己,也接纳自己的野心与狂妄。
被视为受掌控一部分的林琼没有柳柔想象中愤怒,向往常那样怒斥她疯狂可笑,不可理喻,只是突然嗤笑一声:“可显然,你的能力没有配得上你的野心。”
“你什么意思?”这一反常态的态度引得柳柔挑眉。
林琼一勾手指,将那个符箓从越自心手中抽出,运用法力将之毁掉,拍干净手上碎屑后,才仰头道:“我是说,你很失败。”
“讨好我没有成功,插棋子一败涂地,最后还要别人收拾烂摊子,就这点本事,还大言不惭说要掌控命运,难道不可笑吗?毕竟大话谁都会说,端看谁吹得响。”
柳柔嘴角不变的弧度终于抚平,她眯着眼表情不善,林琼冷笑一声:“我也是错了,跟一个失败者计较。”
话语落下,她便转身离开,竟是毫不留恋,留下柳柔望着她的背影,良久才看向一旁不知何时捡起毛笔抄写经书的越自心。
“她刚才说什么,不认为我性格不好,怀疑我能力不够?”
柳柔语气有些不可置信,多少政敌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恶毒狠辣,她都能一笑而过,因她从不打算为别人改变自己。
“可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越自心头也不抬道:“你当初多少对手都拿下,结果做不到和一个小姑娘打好关系,明明捧出七分真心,却还是铩羽而归,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能算得上无能吧。”
柳柔:“……可问题是她只盯着那三分利用啊!”
利用中的真心,真心中的利用,让一个惯于在官场与人勾心斗角的政客掏心掏肺简直是天大笑话。
真心不彻底等于彻底不真心,你这样极端的思维是走不远的啊!
越自心心情倒是不错:“至少这一次,她看到了那七分真心,否则她就不是怀疑你的能力,而是骂你不可理喻,多管闲事。”
“……”
柳柔无言以对,莫非有了喜欢的人当真能长心眼?早知道这样我多安排几个男弟子凑上去。
长没长心眼不好说,林琼回去路上,难得静下心来思考起周围。
她得承认,对于穿越,她并没有多少真实感。
这份疏离并非出于陌生,而是燃尽一切后的疲倦。前世的遭遇早已耗尽心力,以至于走向死亡时都来得从容,命运却又与她玩笑,将她抛掷到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做不到曾经看过的小说中的主角那样,全身心投入到新世界中,她身在其中,心却如旁观者不曾融入其中。
某种意义上,她要感谢楚怀生,若不是发现反派的存在,她恐怕会继续没有目标得过且过下去,但即便如此,她对楚怀生所有的行动,也不过是基于一种感同身受的怜悯。
说大了是她试图通过救赎楚怀生而拯救曾经的自己,说小了,也不过是这漫无目的的人生中一场兴之所至。
直到心魔的出现。
眼前如虚幻,过往又如何真实,她浑浑噩噩为前世所束缚,而他拼尽全力撕碎迷雾,将她从迷茫拉回现实,告诉她一切已经过去。
这是真实的世界,你在真实地活着。
活着就是生命最大的意义。
她的心魔根本不是前世无法挽回的遗憾,因果早已在火焰中焚烧殆尽,而她却始终走不出那场烈焰,去拥抱新的世界。
穿越是命运的玩笑,更是慷慨的馈赠,她不曾悟透,但迷雾散去,答案不言自明。
心魔如何消解,只需要认真活着,做好每一件事,和认识的人打招呼,接受他人的关心,付出同样的热情。
林琼忽而停下脚步,周身气息起伏不定,她其实不相信顿悟的说法,可心境澄明之下,只觉通体舒畅,仿佛天地在她面前都清晰起来。
她终于接受穿越的事实,承认自己已经拥有新的开始。
“下一次尝试,估计就能摸到突破的台阶。”林琼按住心口,长舒口气,只觉得灵台清明至极。
她想要长声大笑,说一声好开心,又担心这样不符合举止,却很快把顾虑扫掉,冲着山林间高声呼唤:“我好开心!!!”
声音惊起飞鸟群翔,乃至于有经过的弟子投来疑惑目光,但林琼只是淡定看不过,面上不见难堪,倒是令对方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大惊小怪。
心情好了表现出来,不是理所当然吗?
林琼心境突破之时,昏迷的楚怀生正陷入一场梦魇,准确说,是好久不曾听到的呼唤。
有件事楚怀生一直隐瞒了林琼,那就是从他醒来,脑中记忆一片空白之外,经常会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从他脑海中响起。
每当他产生负面情绪时,那声音就会响起,蛊惑他去行动,去和他一起走向毁灭。
楚怀生不敢说出来,直觉告诉他,一旦被人知晓,会引来大麻烦。他已经叨扰濯明太多,本来打算等到自己力量恢复独自解决,但到了六虚山上却再也听不到那道声音,偏偏这时,又重新降临。
楚怀生清楚记得自己昏迷之前,将一道神念送入好友识海,希望能够将她唤醒。神念被毁自身受到反噬,但昏迷之际,他察觉到了对方的气息。
他不知道识海中发生了什么,但她既然醒来,便是最好的结果。
“你是谁,为什么要选中我?”
楚怀生终于有机会问出这句话,神念沉入识海,他终于捕捉到对方的行踪。
那是一个女子,尸山血海作她的陪衬,她飘渺得像一抹影子,仿佛一吹就会散去。
他听到对方低低的笑声,幽森如恶鬼:“是你召唤的我啊。复仇的欲望与我激荡,是你的恨意将我唤醒,当我给出回应,你却又怯懦退步。”
“仇恨……”
楚怀生心中一紧:“你知道我的仇人是吗,告诉我,他是谁,是谁将我害到这一步!”
“哈哈哈哈哈哈……”
癫狂的笑意响彻脑海,楚怀生一时头痛欲裂,他痛苦俯下身,抬眼却撞见那人骤然贴近的身影,那是一张苍白到没有血色的面容,一眼望过去似妖似鬼,唯有眉下琉璃眼眸,莫名让他感到熟悉。
“将你残害至此的罪魁祸首,不正在你的身边吗?”
她的声音寡淡到没有情绪时,内容却让他浑身发冷,不可置信目光投过去,却只得到她越发幽微的笑容。
“想恢复记忆吗?来随园找我吧,你会得到一切的答案,我会给你报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