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打更人“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吆喝,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金镶玉总要多逗留片刻。她轻手轻脚替李素萍掖好被角,指尖在她发间悬停,最终只是用目光描摹着她的轮廓。离开时,她总忍不住回头张望,直到那扇门在晨雾中模糊成一个暗影,才转身隐入熹微的晨光,留下满室未说出口的牵挂,在空气中悄然发酵。
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临安渡口,江水在雾霭中翻涌,将岸边的芦苇染成一片朦胧的黛青色。
祝英台死死攥着升平公主的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指尖被勒出深红的痕迹,仿佛要将这份眷恋深深烙进对方的肌肤里。江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卷起她鬓角的碎发,眼底氤氲的水雾倒映着公主鎏金绣鞋上晃动的珍珠,在晨光中闪烁如星子。
“蕊蕊,我何时才能与你相见?”祝英台的声音颤抖着,尾音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绒毛,轻飘飘地落进升平的心湖,瞬间搅起千层涟漪。她仰头望着升平,睫毛上凝结的晨露随着眨眼轻轻颤动,像是要将满心的不舍与眷恋都化作泪水倾泻而出。
升平望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眸,忽觉喉间像被丝线紧紧缠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来时轻快的心绪此刻仿佛压着千斤巨石,压得她胸口生疼,可这疼痛与翻涌的酸涩相比,竟显得微不足道。
她反手将祝英台冰凉的手捂进掌心,指甲无意识地掐进对方手背,仿佛这样就能将人永远留在身边:“小九你要好好读书,进京考取功名,就能见到我…我在京城等你。”话落时,她才惊觉自己声音沙哑得厉害。
祝英台猛然抬头,粉色裙裾衣角随风飘起,发间的海棠银簪在晨光里晃出细碎光芒,如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两个竹编物什
——一个是振翅欲飞的蝶缀着五彩丝线,每一道纹路都精心编织,另一个彩鹞的尾巴还沾着未干的草屑,仿佛带着临安郊外的泥土芬芳。
“你等着我来找你,李君蕊你不能忘了我。”
她将物件塞进升平手中,转身时粉白裙摆如流云般扫落岸边野花,交织的花瓣纷纷扬扬落进江水,随着翻涌的波浪转瞬即逝,恰似她们即将分别的时光。
护城河上的船舫缓缓离岸,船桨划开江面,搅碎了倒映在水中的城郭楼阁,公主望着岸上渐渐变小的人群,望着临安城巍峨的城墙和飞翘的屋檐,眼角泛起水雾。
两岸垂柳依依,柳絮如雪般飘落在船篷上,远处传来商贩的叫卖和孩童的嬉笑,这熟悉的热闹,如今却让她心中愈发空落。鎏金船檐垂落的鲛绡帐被晨风掀起,她望着隐匿在送行人群中的玄色绸裙衣角与猩红绢边,借着抚平船窗绡帐的动作对远处招了招手,之后便将临安最后一道景的帷幕落下。
只留下一江春水,载着她未知的前路。
“公主回京,从今往后我金镶玉的漠北七十二栈与江南暗桩全都听命于你,包括我金镶玉。”
“夺嫡路漫漫,此后山高路远。你我已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成功便成仁!”
升平倚着柔软的锦垫,指尖轻轻抚过竹编上凹凸不平的纹路,触感粗糙却温暖。蝴蝶翅膀上残留着祝英台身上的皂角香,混着晨露的清新气息,竟比宫中御制香丸还要醉人。
她将竹编紧紧贴在胸口,对着空荡荡的船舱轻笑,眼尾泛起动人的红晕:“我怎么会忘了你呢。”话语中带着几分娇嗔,几分期待,“我等你考取功名,来京城当我的女驸马呢。”话音刚落,船身因江浪而摇晃,竹编彩鹞的尾巴轻轻扫过她滚烫的脸颊,痒得教人眼眶发酸,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祝英台临别时倔强又不舍的眼神,泪水终于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