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的脚步声回荡在弥漫着潮湿气息的空间中,胡轩提着斧头,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鲜血配合着步伐的节奏,从斧刃滴落。
他想,自有记忆起,自己似乎就一直在诅咒着周围的一切。
争吵、疼痛、眼泪、黑暗。
他记得自己曾拼了命地拍打那扇紧闭着的门,哭喊着自己的过错,可门上贴着的贴画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那扇门依然紧闭着,吞没了稚嫩的声音。
那时候的声音回荡着,楼道的灯光熄灭又因为自己的哭喊而亮起,闪烁着的灯光晃了他的眼睛。
白色和黑色一刻不停地变换着,唯一不变的是紧闭着的门。
喉咙痛得就像是被锯子切割一般,不知是哪一句话击溃了最后的防线,自落泪那一刻起就难以抑制的呕吐冲动终于让胃部猛烈收缩起来。
好苦。
好难受。
像被火烧过了那般。
他记得自己不再拍门了,靠着墙滑坐在地上,仰起头,看向那笑眯眯的贴画。
那时他还不明白诅咒二字如何书写,又是如何含义,他只是觉得贴画的笑容很碍眼。
再也笑不出来了才好呢。
他那想要撕碎那张笑容的冲动,被灭掉了的灯所阻止。
诅咒紧闭的门、诅咒嘲笑自己的贴画、诅咒不让他实施报复的灯、诅咒黑暗、诅咒光明、诅咒一切。
或许,自己怕黑,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自己究竟是如何成长到如今的岁数的?胡轩自己也不明白,他觉得自己会在年幼的时候死去,与这个烂到底的世界道别。
他对那个被他诅咒的世界的印象是什么?所有东西都被翻出来的书包、倒在地上的空空荡荡的仓鼠笼、撕烂了的书、打翻在地的饭菜、被撬开的锁、突然的怒骂、随之而来的责打。
偶尔,也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为什么你脸上有这么大一块淤青?为什么你手臂上有伤?
是我不小心摔的。
每当下课铃声响起,他都茫然地离开被他视作避难所的学校,回到那让他喘不过气的,家。
为什么你总是一副看不惯的表情?为什么你不能像其他人那样笑一笑?你摆脸色是给谁看?
好吵。
他无视那嘈杂的问题,走入卧室,却被说关门声太大,而再次被责打。
当他终于有勇气质问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究竟为什么会让我经历这一切、究竟要我怎么做才好、我是不是应该去死时,回应他的,却是一个温柔到几近嘲讽的拥抱。
母亲把他拉入怀中,哭着问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是一个温柔的拥抱。是他儿时艳羡地看着其他小孩被家长抱住时所幻想的那种、自己从来没有获得过的、温柔得难以置信的拥抱。
他的眼角突然掠过一个小小的身影,他僵硬地扭头看去。
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年幼的孩子,睁着眼睛,羡慕地看着自己——羡慕?羡慕什么?羡慕现在的我终于有了你那时候没能拥有的拥抱?那为了这个你梦想的时刻我付出了什么呢?如果这么羡慕的话那我们交换一下啊?那时的胡轩拼尽全力才忍住了怒斥那个身影的冲动。
而母亲依然在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还想问你们呢。
他僵硬地伸出手去,试图推开那个让他无所适从的怀抱,却被搂得更紧。
错位的拥抱让那些留存下来的记忆翻涌浮动,仿佛一把钥匙解开了锁,多年前那扇自己怎么哭喊也不愿打开的门,在此刻缓缓开启。
可自己已经不需要再进那一扇门了。
他想,人是会变的。自己会变化,母亲、父亲也会变,多年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揪着不放了。
想到这时,他听见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尖叫着、怒骂着。胡轩疲惫地阖上眼,失去了推开母亲的力气。
从那天起,那一直喧嚣着的愤怒熄灭了。
只是,每当他掩饰自己的内心想法时,他总会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像幽灵那般伫立在自己身后,诅咒着他的背叛。
他诅咒着周围的一切,而身后那个如影随形的小小的幽灵,诅咒着他自己。
诅咒着他的正常。
你应该疯掉、应该过着最压抑的生活、应该死去。
凭什么你可以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某个夜晚,他再也忍受不了,将那个幽灵的脖子死死掐住,一寸一寸施加力气时,却听见卧室门口传来母亲询问他是否要吃水果的声音。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将枕头压在身下掐到指节泛白。冷汗滴落,汇成了深灰色的瘢痕。
而当他打开门,接过母亲手中的碗后,合上门,转身,幽灵就站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也望着幽灵,抓起水果,略微咀嚼后便咽下,胃部抵抗着异物,传来痉挛的痛感,那样的疼痛,让他想起儿时无数次哭泣时体会到的呕吐的冲动。
黏稠的汁液顺着指缝滑下。
幽灵依然诅咒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