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面上的裂痕逐渐变得密集,他们却视而不见,仿佛自己假装不去在意就能够说服自己那不存在。他们不敢去直面这个现实,至少胡轩不敢。在这个荒谬的时代,若是仅存的这几个认同自己灵魂的人都与自己分道扬镳,那生存的意义究竟何在?
如今虚假的安稳已经被撕裂,他们不得不去正视那因为长期被忽视而已经到达几乎不可挽回的境地的嫌隙。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是叛乱之际的分头行动?是抓捕宋安之时期的闭口不谈?胡轩脑海里的愤怒已经散去,难以忍受的寒冷从后背弥漫至全身,冰冷到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止不住地思考着,为什么。
是在怪他和樊林,什么事都不和她商量吗?可那明明是为了保护她啊——
可她,他们、她们,真的需要这一份自以为是的保护吗?胡轩的脑海里蹦出这样一个念头。
见胡轩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程渔轻轻拂下胡轩的手,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忍,可胡轩并没有捕捉到那一瞬间。
樊林尴尬地笑了笑,试图以此缓和气氛,但事情并没有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任一也终于失去了耐心,他收起地图,盯着程渔看了半晌,起身,对着樊林道:
“我说过了,如果有人妨碍我的行动我是不会接下这份差事的,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那么,告辞。”
见任一要走,樊林也急躁起来,伸手拦住任一的去路,忙道:“抱歉啊任公子,这件事的确是我没有考虑好,还请稍等一下!只一次,最后一次。”
闻言,任一怔住了,垂眸,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樊林,似乎很想不通。
但樊林此刻并没有闲心来注意任一的异样,他松开手起身,走到程渔身侧,把胡轩拽到自己身后,放柔语气,几乎算是恳求一般地对着程渔开口——
“拜托了,程渔。任何事情我都愿意答应,但是现在,真的不要以身涉险。”
回应樊林的只有沉默,但程渔的目光已不似方才的冰冷。
意识到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樊林继续说道:“真的……”
他话未说完,却听见程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压抑着哽咽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了。明日正午,我会带领巡京卫前往黑街。当然,我只会在黑街入口跟他们谈话,不会前往据点。”
话罢,程渔将目光投向殿门,深吸一口气,道:“我还得去禁军卫所,同尉将军一起选拔巡京卫成员,目前京中人手不足,尉将军也很伤脑筋……我可以走了吧?”
见程渔终于松了口,樊林心中的巨石落了地,忙点头:“好。”
程渔起身,正要走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回眸望向仍然沉默不语的胡轩,几度张口欲言,最终却还是没能说出口,就这样收回目光,离开了养心殿。
目送着程渔的离去,任一长叹一口气,看向樊林,语气里满是怀疑:“能信吗?”
樊林点点头:“我相信程渔明白了。”
听樊林如此回答,任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揉了揉太阳穴,烦躁地说道:“行吧,我相信你的判断。照现在这样也商量不出别的什么了,我先走了,今晚我会继续去黑街探查的。”
说着,正走出一步,任一突然想起程渔方才的话,扭头对樊林道:“哦对了,她刚刚是不是说人手不足来着?我正好认识一个人,明天把他带过来,应该能派上用场……再见了。”
“嗯,多谢。”樊林点点头,但声音也显得有些疲惫。
就这样,任一也离开了。
养心殿内只剩下了樊林、胡轩、和一直沉默不语的贺长卿。
樊林听到胡轩重重吸了一口气的声音,抬眸,犹豫了片刻后开口:“她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太急了,一时之间口不择言。”
但胡轩没有回应他,只是用沉闷的声音开口:“长卿,走了。”
话罢,他便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贺长卿担忧地望了一眼胡轩的背影,草草对樊林行了一礼后就急忙追着胡轩离开了。
殿内再次只剩下了樊林一人,他终于是脱了力一般地跌坐在椅子上,仰头,闭上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事情发展到如今,再想装不在意已经不可能了。
先前因为不习惯身边一直有人的生活,他撤去了在养心殿内服侍的人,但此刻,他却突然很希望身边有一个人陪在身边,说不上话也无所谓,至少别留他一个人来面对这已经失控了的前路。
究竟,为什么呢。明知不会有人给他答案,但樊林依然喃喃着。
龙涎香的气息萦绕在鼻端,他疲惫地闭上了眼。
殿外,冬日的严寒依然刺骨。
胡轩走得极快,贺长卿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或许此刻不并肩走,才是更好的决定。
他凝望着胡轩的背影,风吹过之时,胡轩束起的发丝也会被吹得随风而动。
不知过了多久,风送来了胡轩的声音:“本来左手就被刀划了一刀,刚刚右手又拍了桌子,现在两只手都好痛。”
贺长卿一怔,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放柔声音:“是吗?”
“是啊。”胡轩回道。
贺长卿的目光闪了闪,他尽力说服自己不去注意胡轩声音里的哽咽。
正当他出神之际,忽然,鼻尖一凉。
他错愕地抬头——
纷纷扬扬的雪飘落,那避无可避的洁白落在他的眼睫、鼻尖、唇角,再被他的体温融化。
“胡轩。”在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已经开口,呼唤了那人的姓名。
被他呼唤的那人也注意到了这寒意的来源,怔怔着望着漫天的大雪。
“下雪了。”贺长卿眨眼,抖落睫毛上的雪花,快步走到胡轩身边。
而胡轩揉了揉眼角——
“是啊,这还是今年的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