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樊林身侧挤过,奔向宋安之。
见樊慕云又跑到了宋安之旁边,樊林变了脸色:“慕云!”
但樊慕云听不见樊林的呵斥,他扑倒在宋安之身前,放声大哭。
宋安之柔和了脸色,蹲下身去,揉了揉樊慕云的脑袋,又将樊慕鸢轻轻放下,樊慕云哽咽着,颤抖着手臂搂住面色苍白的阿姐。
准备起身之时,宋安之却发现樊慕云抓住了他的衣衫。除了樊慕云,就连满头冷汗的樊慕鸢也拽着他的衣襟,甚至虚弱地将眼睛睁开些许,似是乞求似是哀伤地望着他。
宋安之动作一顿,却仍是将他俩的手从自己的衣衫上拽离。
随后,他提起落在身侧的剑,站起身,看向樊林。
如今败局已定。
不过,仇,不得不报。
刀光一闪,剑身挡在樊慕云和樊慕鸢身前。
“三皇子,请你过来。”宋安之看向樊林,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樊林闻言皱了皱眉,但看了一眼泛着寒光的剑,还是上前,在离宋安之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见状,宋安之冷笑一声:“怎的不敢再往前几步?”
“宋先生,我不是傻子。”樊林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剑,冷声道。
方才他就察觉出了宋安之一直执意称他为三皇子,若是此刻再自称为朕,只怕又会刺激到宋安之。
宋安之闻言,冷冷地看了樊林半晌,随后,放下剑。
樊林不知道宋安之要搞什么名堂,也只得下令让其他人不要轻举妄动,自己朝宋安之那边又走了几步,两人的距离被拉近到一个紧张的范围。
这是明里暗里抗衡多年来,唯一一次,双方距离得如此之近。
宋安之想,樊汶释和樊林一母同胞,若仔细看,竟也有些许相似。只不过,察觉到了那些许相似后,剩下的不像的地方就显得无比刺眼,处处都昭示着,当年的三皇子和太子天壤地别。
若是没有突生变故,或许樊汶释此刻已然是享誉天下的贤君。
脚下的这一寸土地,身前的草木,背后的江流,本应为樊汶释而生生不息。
可如今,却被眼前的人视为囊中之物。
樊林见宋安之如此出神,不由得皱眉。
这人到底在搞什么鬼啊?樊林在心底嘀咕着,正思考着要不要突然给他来一下把他控制住时,却听得背后传来一声惊呼——
“快躲开!!”
樊林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后腰猛地传来一股刺痛,刹那间痛苦侵袭全身,眼前骤然一白,脚下脱了力,朝前倒去。
宋安之也未反应过来,他仍在为樊林和樊汶释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出神,见此变故,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扶上一把,可是樊林却咬紧牙关,拼尽全力猛地将他往前一推。
脚下不再是坚硬的土地。
宋安之怔住了。
江水只一瞬就浸湿了他的衣衫,吸满了水的衣衫沉重得如同从水底伸出的锁链,将他一寸寸往深渊拖去。
冰凉的江水争先恐后地灌入他的口鼻,窒息的痛苦逐渐蔓延,宋安之忽得想起来那一枚揣在怀里的铃铛。
方才跌落的时候他瞧见了,是樊慕云捡起他的匕首,又捅向了樊林的腰部。
若是这枚铃铛落入了樊林手中,一旦让樊林发现了用途,只怕会用来折磨这两个孩子。想着,他吃力地抵抗着江水的阻挠,从湿透了的怀里摸索出那一枚铃铛,随后,汇力于掌心,狠狠捏碎。
见铃铛七零八碎,宋安之忽的脱了力。
他很累了。
如今这个结局,或许已然是能够做到的,最好的一个。
他缓缓闭上眼,任由江水一寸一寸剥夺他的生机。
他本想就这样死去,直到他听见了一声呼唤。
那一声呼唤,熟悉到他震悚地睁眼。
支离破碎的月光透过漆黑的江水,微弱,却又正好够他依稀辨认出那个人的身形。
就像他在梦里曾无数次梦见过的那般,那人的身形隐隐约约现于江畔,又似乎,朝他伸出了手来。
江水冰凉刺骨,宋安之却顾不得太多,方才流失的力气在这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躯,他剧烈地挣扎起来。
只要离开这滔滔江水,他就能见到那个人了。
那人的声音无比温柔,一声又一声地唤着他。
是梦境也好,是濒死之际的幻觉也罢,宋安之顾不得想太多,只拼尽全力朝水面游去。
上天能否在此刻恩惠他一次,让他完成那一个从未相拥过的梦。
他忏悔着一次又一次的罪行。
暗影署,叛乱,振月。
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他只求菩萨能够在现在、哪怕一刻也好,能够饶恕他的罪孽,祈祷着滔滔江水能够洗净他手上的血污。
那人的呼唤回荡在耳畔,在力竭的前一刻,宋安之终于猛地从窒息中脱离。
江水并未将他冲走,当他挣扎出水面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岸边早因为樊林的受伤乱作一团,可他不愿分心。
他看见对岸,熟悉的人。
这条江,其实并不宽。
他挣扎着朝前游去,距离不断拉近。
落泪,哽咽,抽泣。
他好想问问为什么,在此前的千百个梦中,殿下都不愿意同他见面,只有在如今他命数将近之时,才终于肯见他一面。
虽筋疲力竭,却终于近在咫尺。
宋安之眼底盈着光亮,朝眼前的那只手奋力探去。
再近一些,再近一些就好。
他不敢去想那双手此刻到底是温暖还是冰凉,他只知道这双手属于樊汶释。
只要能再一次拉住他就好。
宋安之眼底迸发出惊喜的光亮。
指尖相触的那一瞬,宋安之立刻紧紧拽住那只手,像是害怕他再一次逃走那般。
终于握紧。
宋安之嗫嚅着,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他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一别经年,又该如何谈起。
却突然,心口一痛。
垂首,一根箭矢自他背后袭入,贯穿整个胸腔,又刺出他的身体。
抬眸,眼前只有岸边萧瑟的秋景。
樊汶释的影子随着冰凉刺骨的秋风散去,了无踪迹。
宋安之喷出一口血来,朝前一扑,却并未如他所想的那样落入那人的怀抱。
气息消散的前一瞬,宋安之忽地舒展了眉眼。
也罢,至少这样,也能见得上面了。
此刻,岸边的喧闹也停了下来。
哪怕捂着伤口痛得呲牙咧嘴的樊林此刻也安静了下来,怔怔望着眼前的那个身影。
是邓歆。
邓歆仍然保持着拉弓的姿势,宋安之倒下后,他望见了顺着江水蔓延的猩红。
他忽的脱了力,丢下弓,跪倒在地,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