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语到点关电脑下班,出了电梯看见宋建军。
“项哥,晚上有事吗,一块儿吃火锅?”
两人没往远走,就在附近小区旁边的一家火锅店坐下,点了菜,等锅开,开了两瓶啤酒,碰了一下。
“前两天我状态不好,别在意。”宋建军说。
宋建军比项语小两三岁,甘肃人,来重庆有七八年了,单身,干过挺多工作,卖过白酒、光伏发电、充电桩……这是年会的时候项语听到的信息。
此时面前的宋建军愁眉不展,状态萎靡,全然没了年会时的意气风发,左右逢源。
项语说:“不会,手续都办完了?”
“办完了,”宋建军拍了拍旁边的空电脑包,“现在一身轻松。”办公用的笔记本电脑、记事本、笔是公司统一配的。
“干的好好儿的,干嘛辞职?”项语提杯两人碰了一下。
宋建军嗤笑一声,“那不是没干得好好儿的嘛,就我那业绩,那项目跟的就一个烂,公司好意思给发工资,我都不好意思领了。”说完举杯抬头一杯见底。
项语心说,要是照你这么说,我上季度也没业绩,今天刚丢一个大标,也没脸干下去了……但是我不能走,我得挣钱。
眼看宋建军喝得有点猛,项语招呼他涮肉吃菜,“建军儿,今天以前的都是历史,明天再继续好好干,往前看。”
红油火辣的火锅,充斥着整个味蕾,项语享受着美食带来的治愈,宋建军却仍陷在自已的情绪里不能自拔。
“哥,我三十岁了,一事无成。说出来多不好意思,真是一事无成,学习不好,上了个本地大专学的计算机,不是你想的那种,高级的编程,写代码的,年薪几十万的。就是做平面设计,工作以后一个月一千八百块钱,除去房租吃饭,啥也不剩,我家是农村的,还有个弟弟,我想给我妈换个手机,工作两年才换上。我就想这肯定不行,得挣钱!”
“所以就来了重庆,最开始卖白酒,贵州茅台,正宗的茅台就一家,但是茅台镇几千家酒厂,都打茅台的标,我觉得这肯定有市场呀,中国人谁能不买国酒的单。我们那个厂,当时在重庆招了十个销售,头三个月每一个人每个月都出两百多件酒,就我出十几件,我……我心里那个难受,工资一千五百块,提成五百块,一共两千,还是就够我的生活费,坚持了半年。我觉得不行,又找工作,当时有个饭店老板,给我介绍他亲戚的单位,搞光伏发电,这个行业的项目都是大项目,上千万上亿的,我一想搞定一个项目就够了,进去做了两年,一个项目都没做成。我反思了一下,我没有那个做大项目的能力,从技术部到采购部,从基层到副总、总经理级别的都要拜访对接,我没有那个能力。”
“所以我总结经验,要做决策链条相对不那么复杂、项目金额小一些的行业,所以找了充电桩销售,这个行业刚开始比较好做,我签了一些合同,挣了几万块钱,后来一下子进来好多竞争对手,项目越做越乱,产品技术上面没有壁垒,全靠价格战,经常是忙活半天白忙活。我觉得很泄气,就辞职了,再后来就入职创世杰。”
宋建军痛饮一杯继续说:“我以为芯片嘛,高科技嘛,竞争小嘛,怎么着这个行业也得有我一碗饭吧,结果还是做成这个鬼样子……”
“本来想多挣点儿钱跟我女朋友AA首付买房,在大学城那边,房都看好了……我一直挣不上钱,房没买成,也分手了。”
言短意赅,其间的曲折艰辛可想而知。
“我女朋友说她自从毕业后再回家,家里人对她就像对待客人一样,她说一定要买自已的房,不然没安全感。她人特别好,她说大家都是普通人普通家庭,结婚买房压力那么大,没理由让男方全款买房,她说‘我们一起努力嘛’。”宋建军用力抹了把脸,火锅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就这,我都让她失望了。”
项语说:“你尽力了。”
“分手以后我一直想,我得努力,我得继续努力,等我有了业绩挣了钱,我再去找她,我再去给她买房,我们结……”宋建军哽咽了,半响说:“我尽力了……我尽力了。”
项语明白他一句是对前女友说的,另一句是对自已说的。说出自已尽力了,是不容易的,因为这听起来特别像在为自已的无能为力找理由,推卸责任。宋建军之所以这么痛苦纠结,就是他不想承认自已的无能为力。
宋建军沉默了片刻,随后抬头深深叹了口气,收起了眼里的痛苦,说道:“我可能干不了销售,就不是这块料。”
项语突然想起网上有个段子说,做销售最重要的三点:第一要坚持,第二得不要脸,第三要坚持不要脸。
他最开始从技术岗转销售岗时,想到这句话,觉得这是说销售得坚持拜访客户,跟客户打交道不要顾忌面子尊严什么的,就是要有一股坚持不要脸,只要订单的执着劲儿。当然,这也是他最不喜欢的一种销售方式,所以从来没往这方面去实践过。
此刻他有了新的理解,或许这个坚持和不要脸,是针对自已的。丢单之后最大的问题不是公司领导同事等对自已的嘲笑和看低,而是来自于自已内心对自我的否定,自已认为自已没脸继续干下去,这种痛苦的感受以及来自潜意思的否定,才是无法继续坚持、继续努力下去的最大阻力。所以,一个没业绩的销售说:我干不下去了。其实是他自已对自已说的。
“其实我觉得你干得挺好的。”项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