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一层一层地落下,烛影在墙壁上摇曳,安静如水。
这一夜里,宋熙睡得不太安稳,醒了好几次。每次睁开眼,她都看到角落那小小的烛光还亮着,许楠伊坐在那张破木桌前,低头伏案,笔尖在纸上游走,影子被烛光拉得老长。
翌日。
“吱呀”一声。
藏蕴阁的门从外面被推开,阳光从门缝泻入,斜斜地落在地板上。
许楠伊趴在桌上打盹,一夜未眠,此刻胳膊早已麻木,听见动静,她艰难地抬起头,揉着酸胀的脖颈。
一道挺拔的身影迎着光走了进来,脚步不紧不慢,带着清晨草叶上的露气,等那人靠近,她才看清面容,眼里倦意顿消:“楚砚朝?”
楚砚朝垂着眼眸,并未应声,将手中提着的食盒轻轻放在她那张破桌子上,食盒微热,隐隐传来饭菜香气。
他没有多言,转身便走向一旁的书架,开始整理那些被昨夜翻乱的书册。
许楠伊看着他那双瘦削却干净的手指,心里微微一紧。
她起身快走两步,站在他身侧,挡住他伸向书架上的手,眉头皱起:“我把你弄进书院,是想让你学业有成,将来有一番作为,不是来打杂的。是不是石管事为难你?我这就去找他。”
说得毫不含糊,语气里满是护短。
楚砚朝动作一顿,眼帘依旧低垂着:“许姑娘。”
他声音温和,带着一点轻微的沙哑,似是清晨尚未开嗓的缘故,“楚某虽是打杂不假,但每月有银饷、有三餐,住处也整洁,并不委屈。”
许楠伊转过身:“我还以为,是石管事那只老狐狸刁难你。”
“没有。”
楚砚朝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她因熬夜而微微泛红的眼尾,终是忍不住问道:“许姑娘,为何……对楚某这般好?”
这句话,他其实在心里翻来覆去问了许多遍,只是从未敢当面问出口。
今日终于借了送饭之名,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许楠伊不是没想到他会问,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语气清澈,眼神认真,带着几分近乎懵懂的直白。
她早已在心中酝酿了不少应对的台词,一时间竟也全都忘了。
于是,下一句竟是脱口而出:“我心意于你,所以对你好。”
话一出,她自己都怔了怔。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上斑斑墨迹,苦笑了一下,心道:算了,今天就当一次不负责任的渣女吧,为了任务,也为了攻略男主,不就一句“喜欢”吗,说了又如何?
但那句轻描淡写的“我心意于你”,却像是一枚石子落入水中,在藏蕴阁这安静如初的晨光里,漾开了一圈圈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楚砚朝怔住了。
他双手垂在身侧,指尖似乎微微颤了下。还是第一次听见姑娘这般毫无遮掩地表达心意,不是含蓄,不是羞赧,也不是绕弯子的暗示,而是赤裸裸的坦率,甚至带着一点恣意张扬的轻佻。
可他并未觉得轻浮,反而感到心口处有种从未有过的温热。
他低下头,耳根泛红,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一声不响地将书册重新摆好,动作比刚才轻缓了许多,仿佛那些书册也变得有重量似的,连翻动都小心翼翼。
片刻后,他喃喃开口:“许姑娘……不该如此待我。”
“为何不该?”许楠伊原本想着是他会羞涩或推辞,却不曾想他来这么一句,她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乐意,你管得着?”
楚砚朝唇角动了动,终究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收拾着架上的卷册,一页一页的翻动着。
这时,原本躺着的宋熙也被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刚好听见许楠伊那句直白又大胆的告白。
她眼睛猛地睁大,整个人从座椅上弹了起来,满脸震惊:“好你个水性杨花的许楠伊!”
“之前在我跟前装得深情款款,一口一个‘宋辙’叫得甜得发腻,如今呢?这才几日功夫,就换了心上人,还在藏蕴阁当着我的面表白的!”她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拍得茶水乱颤,“我倒要看看——你这新欢,究竟是有多大能耐,竟把你勾得五迷三道的!”
说完,她怒气冲冲地转头看向楚砚朝,脚步一迈,直冲过来。
结果人刚站定,嘴里正要说些什么,却在对上楚砚朝的那一瞬间,整个人怔住了。他清瘦俊朗,面容如墨画中走出来的一般安静内敛,眼神沉静,气质疏淡,却又莫名让人心悸。
宋熙看着他,眼睛一点点发直,脸色也由气愤变为羞红,心跳像是被拨乱了节拍似的,砰砰乱响。
“这……这……”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语气已经软了三分,“也……也不是非要你喜欢我兄长的嘛。”
接着,她又道,“你必须喜欢我兄长。”
许楠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悠悠地问道:“你不是一直想我离你兄长远一些吗?如今我都喜欢上别人了,按理说,你该高兴才是。”
宋熙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眼神还落在楚砚朝身上,像是被他钉住了一样,不动也不语。
“书院院规第二十四条,是什么?”一道低沉的声音突兀响起,仿佛一瓢冷水当头浇下。
宋熙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连忙转身看去,才发现宋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藏蕴阁门口,双手负在身后,脸色如常。
他目光一扫三人,淡声道:“许楠伊,你来说。”
许楠伊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低下头,有些心虚地道:“……禁止学生谈情说爱。”
宋辙语气不变:“违律者,该当如何?”
许楠伊小心翼翼的说“……逐出书院。”
空气骤然凝固。
这时,楚砚朝上前一步,抱拳躬身道:“山长息怒,许姑娘方才不过是与楚某玩笑几句,并非当真。若因此惊扰山长,是楚某之过。”
宋辙垂眸看了他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又看向许楠伊,目光沉沉:“许楠伊,当真如此?”
这声音不重,却极有压迫力。
许楠伊脑子飞快转了一圈。她千方百计才把楚砚朝弄进书院,这会儿可不能因为一句话被逐出书院,否则竹篮打水,白忙乎一场。
她顿了顿,立刻低头答道:“学生方才确是在与楚公子玩笑,并无他意,还请山长明察。”
宋熙听了,刚从楚砚朝的美貌中缓过神来,立马插嘴:“对、对、对,她就是在胡说八道,兄长别信她。”
宋辙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们若真想继续留在书院,就该先管住自己的嘴。”
说罢,又到,“你们三人,将院规第二十四条各超二十遍,午后前交来。”
“啊?!”
宋熙忍不住尖叫出声,“兄长,口无遮拦的是许楠伊,凭什么我也要抄二十遍?”
宋辙淡淡看她一眼:“你是本山长的亲妹妹,自然要以身作则。”
而许楠伊揉了揉肩,朝楚砚朝微微一笑,低声道:“看吧,为了你,我又被罚了二十遍。”
宋辙回身,瞥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