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将尸体和伤者一一搬离,清理完地上的血迹后,为首的将领再次上前禀报:“大殿下,伤患已送往附近的医馆救治,未能抓住刺客还望大殿下恕罪,但属下已经命人将四周全面封锁起来,请大殿下放心,属下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将刺客缉拿归案。”
一位身负重伤的侍卫迎面走来,弯身道:“大殿下,御医到了。”
“先给这位姑娘医治。”宋毅并未回应跪地的首领,眼神越过侍卫,对着身后的御医命令道。
“不必了。”
御医刚从侍卫身侧走过,不料许楠伊直接拒绝了,她只是做任务,并不想与宋毅有过多牵扯。
话落,三人同时望向她。
顿时,她意识到方才的话太过突兀,遂换了副口吻道:“不必了,小伤而已,先为殿下医治吧,看起来殿下的伤势更为严重。”
此时,侍卫和御医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而宋毅却完全误解了她的意思,眉眼尽显对她的赞赏之意:“这些伤对本殿来说算不了什么,姑娘身子娇弱还是先让御医医治吧,本殿不会让姑娘白白受伤,日后定会好好答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若是......”
“大可不必。”
将他未说出口的话生生堵了回去,在许楠伊听来,他的话比方才的刺客还要恐怖许多,她太清楚宋毅口中的“报答”意味着什么了——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谁救他,他就要娶谁?她可一点都不稀罕当什么王妃,更别提将来成为倒霉蛋太后日日提心吊胆,古往今来,太后没有几个会有好下场,她还想安安稳稳地享受生活。
再说了,她的首要任务是回家。
她也明白贸然打断皇子说话并不妥当,可眼下也顾不得这些,总比他说出口她再拒绝好的多,好歹还能给他留些颜面,若是此时落了他的面,万一日后连累到父亲可就得不偿失了,还要想套合理的说辞才是。
宋毅也未料到,她还未听完他后面的话就拒绝了,见她眉头紧锁不知道在顾及什么,唤道:“姑娘?”
“我是说,我是说......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大殿下医治要紧,还有......大殿下莫要报错了恩。”
“大殿下,我们是丞相府的,事关小姐的清誉,还望大殿下能瞒下此事。”此刻,小蝶恰到好处的出来了,她从袖口处抽出一方手帕,动作轻柔的为许楠伊做了个包扎,动作看似简单却能助她脱身。
在刺客都被处理掉,并且四下安全无虞时才姗姗现身,不得不佩服这时机掌握得也太过精准了,倒也不难看出,这个小丫鬟对她并无多少情分,更谈不上什么忠心可言。
这也可以理解。
整日伺候一个闯祸精主子,头上悬着的就是一把随时落下的利刃,久而久之,小蝶自然就学会了惜命,而她之所以说出那番话,也未必全是出于劝慰,多半也带着自己的小算盘,若是被父亲知道自己擅自出门,小蝶顶多挨一顿板子,可要是牵扯上刺客的事,那可不是打几下就能了事的,怕是非扒了她一层皮不可!
“丞相府?”
宋毅盯着她打量片刻后,忽然笑了起来,道,“看来许小姐并非传闻中那般.....活泼。”可见‘活泼’二字,还是被他硬生生从嘴里挤出来的。
传闻???
看来原主平日里的‘光荣事迹’都传到了宫里,许楠伊一时间还摸不清大皇子跟父亲的立场,她现在虽成了相府小姐不假,却也不想给府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便装出一副为难的神态,眼眸清澈,无辜的看着宋毅道:“以前太过顽劣,让大殿下见笑了,见笑了。”
宋毅嘴角轻轻上扬:“许小姐放心,此事本殿定会保密。”
“那就告辞了。”许楠伊福了福身,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离开了。
“许小姐......”
许楠伊走的匆忙,假装没听见背后的呼唤,直到她走出巷子很远远心里还是一阵后怕。
杀错了“刺客”……万一那人真的死了怎么办?她心头一紧,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就算真出了人命,怕也没人敢动她分毫,毕竟她背后还有个权倾朝野的丞相父亲撑腰,可转念一想,终究是自己有错在先,哪怕有靠山也不能让他就这么白白死了,总归是一条人命。
才穿进书里第一天,她要真背上人命,那“恶毒女配”的名声可就彻底坐实了,得想办法补救才是,不能让剧情从一开始就彻底崩盘。
*
医馆里的伤患挤作一团,哀嚎声与呼救声接连不断,许楠伊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那位被她误伤的公子身上,他脸苍白如纸,额头滚落下的冷汗浸湿了鬓发,他被随意地安置在角落里,身形微蜷,一只手死死按着伤口,从指缝中渗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衫。
白溪跪在一人面前,举着珠钗苦苦哀求道:“掌柜的行行好,这支珠钗我先拿来抵作公子的诊金,若是不够,我再设法筹银子,只求您先替公子医治。”
掌柜的嘴角有颗黑色的痣,那聚光的小眼睛提溜提溜的转了又转,随后他颇有几分嫌弃的扬手一甩,扯着嗓子道:“这支破珠钗值不了几个钱,况且那位公子伤势严重,所用的药材都极为珍贵,我又不是开善堂的,没银子就赶紧抬走。”
显然,这掌柜并不接受白溪的珠钗。
自己闯出来的祸自己解决,许楠伊快步上前询问情况,掌柜话音刚落,她便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腰间和袖口试图取银子,却惊愕地发现身无分文,她无奈地转头望向身旁的小丫鬟,却见小蝶也是一脸为难的摇了摇头。
今日出门实在匆忙,两人竟是分文未带。
掌柜的看到她们的窘迫样态,心中立刻有了数,眉头一拧,语气也更显不耐:“又是几个没银子的穷鬼,今日我都见了八个了,没钱还来添乱,耽误了我救人你们承担得起吗?赶紧走赶紧走,别碍事!”说着他索性挥起手来,毫不客气的将她们往门外驱赶。
她抬手撩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指尖轻轻一转,便将腕上的翡翠镯子褪了下来,举着镯子的手在掌柜跟前微微一晃,拔高了嗓音道:“这个镯子,可够医药费?”
掌柜那犀利的小眼睛顿时亮了几分,他接过镯子小心翼翼地端详了片刻,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语气也恭敬起来:“够了,够了,这镯子可不便宜,哪儿还会不够!”
看着掌柜翻脸比翻书还快,许楠伊一脸无奈。
遂即她目光如刃,还带着几分的威严,怎么说她也是跑过九年龙套的,这种震慑人的架势是信手拈来,道:“用最好的药材先给这位公子医治,一定要救活他,否则我可不介意把你这医馆给......抄了!”
最后两个字说的是云淡风轻,落入耳中的分量却不减半分。
自从接过镯子,掌柜的嘴角就没放下过,他低头弯腰连连称是,眼珠转了转,又开口道:“小姐,您的镯子刚好能抵这位公子的诊费和药费,不过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医治好这位公子的伤。”
小蝶却将她拉到一侧,劝阻道:“小姐,这个镯子可是相爷送您的生辰礼物,怎么能随随便便拿去当了?”
“镯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救人要紧。”许楠伊还不忘给了小蝶一个安心的眼神。
掌柜生怕她们反悔,又添了筹码道:“小姐您看这样行不行,那位公子他父亲的病我也一并诊治了,汤药钱都免了。”
许楠伊瞥了一眼掌柜,并未吱声。
见她态度坚持,小蝶上前对着掌柜道:“掌柜的,这镯子你好生保管,可千万别磕了碰了,明日我们就赎回来。”
许楠伊心里满是愧疚,越过她们走到那位公子跟前,微微俯下身,道:“这位公子,方才实在是多有得罪了,当时形势紧迫我误将您当作了刺客,你先安心养伤,诊金我已经付过了,至于你其他的损失我也一并承担,今日出门仓促并未携带银两,待我回府后就命人给你送过来。”
知道他此刻状况不容乐观,自然也没心情搭理她,他若是因此动怒,她也会全盘接着不做争辩,毕竟是她先给了他一剑,事后又掏出镯子为他支付诊费,换作是谁都不会喜欢这种给一巴掌又赏个甜枣的事。
“冷,好冷。”
迷迷糊糊中他只觉身体越来越冷,耳边却始终有一人在絮絮低语很是聒噪,勉强睁开眼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依旧看不透她究竟想做什么。
见他沉默不语,她也不再多言,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身侧的白溪后才转身离开。
走出医馆,扑面而来的冷风刮得脸颊生疼,她的心却像被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明明只是想弥补自己的过失,却不知为何,那人的目光令她莫名的不安,“小蝶,你方才有没有注意到,那位公子醒来看到我时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他应该是恨我的。”
“小姐......”小蝶也看不懂她今晚唱的是哪一出,赶紧转移话题道,“这事儿要不要告诉相爷?”
许楠伊叹了口气道:“先回府吧,这里闹这么大动静,估计早已经传到了父亲那里。”
她倒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就算她闭口不提父亲就不会知道吗?刺杀皇子可不是寻常小事,哪是她们想瞒就能瞒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