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掩映,曲径通幽。
无论何时踏入岁安郡主的府邸,都给人以幽僻清冷之感。
然而庭院内珠落玉盘般的琵琶声起起伏伏,又平添了一分生气。
许怀仁提着药箱,跟随府中侍女穿过层掩的竹林来到后院,只见岁安郡主怀抱琵琶坐在秋千上,身边坐着戚小世子。
他不想打扰母子俩嬉乐,但岁安郡主注意到了他,琵琶声戛然而止。
郡主抬头望去,微微一笑。
许怀仁便上前行礼:“微臣给郡主和世子请安。”
郡主莞尔道:“起来吧,许大人。在本宫的府邸,不必这么拘谨。”
“谢郡主。”
郡主把琵琶交给候在一旁的侍女,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她转头时轻轻晃动,她看向戚世子,摸了摸他的小脑瓜,语气温和道:“山儿,这是你许叔叔。”
“许叔叔好。”戚世子声音稚嫩,却有些沙哑。
“小世子安。”许怀仁回以微笑,随即略微蹙眉道,“郡主,微臣听小世子的声音,似是感了风寒。”
郡主抚着戚世子的后脑勺,点头说:“今早起来时,山儿的嗓子就不舒服,这才辛苦大人跑一趟。”
许怀仁忙摆手:“哎,郡主哪里的话,一点也不辛苦,再怎么说世子小时候也是被微臣抱过的。”
郡主笑了笑,以手作脉枕捧住戚世子的手腕,递到许怀仁面前:“来,山儿,给你许叔叔看看。”
许怀仁坐在侍女搬来的凳子上,抬手搭住戚世子纤细的手腕。这截手腕惯是养尊处优的,生得白皙净透,与掌相连处的青筋仿佛画在腕上的花钿。
此刻寸关尺的脉搏在许怀仁的指腹下鼓动着,缓和而有力。
他说:“小世子的脉象确是感了风寒,许是近来换季入春,世子尚且年幼,比大人更易受风寒侵袭,这几天要格外注意保暖啊。”
郡主闻言拢了拢戚世子身上狐裘,叹道:“山儿感了风寒,也有为娘的错。”
许怀仁笑道:“郡主别自责,世子这个年纪最是爱玩闹的时候,也有可能是小世子贪玩,这才不小心染了风寒。”
戚世子听罢,侧过头轻轻地蹭了蹭郡主的肩膀,沙哑着嗓子黏糊又小声地说:“娘亲,我没有……”
此招对郡主百试百灵,每当戚世子闯出什么祸,只要一撒娇,郡主就拿他没辙,更何况现在还生着病,但凡再哼唧一句,郡主怕是连以前那些祸都要一笔勾销了。
她只好笑着把戚世子往怀里搂,说道:“好,娘知道。”
许怀仁不禁心道,世子还小,若长大了还这般卖乖,等将来娶了世子妃,可不得被夫人管得死死的。
随后郡主看回许怀仁,说:“其实本宫此次请大人来还有一事,先前托大人去给质子府的那个孩子看病,不知那孩子现在情况如何了?”
许怀仁本不喜那些异国囚徒,但碍于与岁安郡主的情分,还碍于那毕竟是个孩子,便受命去了趟质子府,见到了那位传闻中的南溟质子。
终是医者怀仁,他于是为这无亲无故的可怜孩子忙前忙后跑了好几趟。
“穆小公子在万平水土不服,身子本就发虚,再经凛冬一场,故而发起高热。不过前几日微臣去时,小公子已退烧,现如今已无大碍。”
“如此甚好。”郡主缓缓拍了拍戚世子的肩头,低眉浅笑道,“山儿对这位朋友格外担心,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吧?”
许怀仁顿时明白过来被郡主娇生惯养的戚世子到底是怎么感的风寒了。
戚世子见娘亲早知他是去了质子府被阿九传染的,心虚地把脸埋进毛领,隔着狐绒闷闷地说:“唔,放心了……”
许怀仁忍俊不禁,十分体贴地转移话题道:“对了,郡主,今日怎么不见得侯爷?”
郡主意味深长道:“侯爷今日上朝,不过听说一下朝就坐着景王的马车去了酒楼,到现在还没回来。”
许怀仁理解道:“侯爷同景王殿下是故交了,这大半年未见,难免要喝上一杯,这会儿还不归估计是醉倒了吧。”
然而郡主却眼尾弯弯,笑意更深:“大人说得对,侯爷此去塞北半载,大概把本宫的家规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许怀仁:“……”
对不住了侯爷,下官本意是想给你辩解的!
不过以防镇北侯捉他归案,许怀仁忙打起哈哈:“那什么,太医院今日当值繁忙,微臣方才接到郡主传召急急忙忙过来,现下等给小世子开完药方,微臣就该回去了。”
郡主了然颔首:“那本宫便不留大人那份茶点了,大人及早回去忙吧。”
许怀仁迅速写了小儿风寒的方子交由侍女,遂行礼道:“微臣先行告退,望郡主与世子保重身体。”
戚世子晃着腿,轻轻摆动秋千,笑说:“嗯!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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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时的许怀仁没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拜访郡主府。
几年后,北狄再度举兵突袭边关,岁安郡主随镇北侯远赴塞北前线。
不久,塞北大捷,却随之传来镇北侯通敌叛国之言,戚家铁骑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先帝念在岁安郡主是他唯一的外孙女,并未痛下杀手,而将其接回万平软禁在郡主府内。
再后来,世子失踪,郡主自刎,不少为镇北侯辩驳的同僚或罢免或赐死。许怀仁因着与戚家交情不浅,预料到会受牵连,便安顿好妻儿,辞官独自西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