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文斋里,赵景润面对着小厮拎过来的一堆衣袍,陷入了沉思。
天水碧,鱼师青,千山翠,绀宇,佛头青……
这些都是前几日他托人从望京城里搜罗来的好料子,依据他身形制成的衣裳。
每件衣裳比划在他身上,都衬得他容颜如玉,清新俊雅。
滑溜溜的衣衫从他手中溜过,一件又一件。最后他目光停留在一道云水白上,脑子里浮现宋春迟的模样。
她好像每次都是身着一身素衣,简简单单的,好似风中摇曳的小白花,坚韧又清新。
哪怕那身素衣上粘满了浓稠鲜血,也没能消了她的坚定。
在破庙里时,她满身血污,一双圆润的眸子却亮得逼人。
粘稠的血液顺着她脸颊滑落,浑身不显狼狈,反而增添一丝妖气,让人只觉她艳丽逼人,勾魂夺魄。
他整理好衣服,抬脚出了院子,快逼近湖心小亭时听见前方传来争吵。
仔细一听,似是有人在质问,隐约里夹杂着宋春迟的声音。他心一紧,连忙加快了脚步。
刚一走进,便见到了让他怒不可遏的一幕。
他珍而重之的人儿,被一堆贵女们围在角落里,言辞切切中尽是对她的嫌疑。
日光烈烈,如此温暖的天气里,她却一脸苍白,鬓角尖隐约可见冷汗冒出。
他急急跑了过去,风声刮乱了他精心打理的造型,可他眼里此时只有身子倒下去的她。
身旁的贵女们,丫鬟们,竟没有一个去接住她,任凭她往地上摔去,似乎她是什么晦物。
那可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儿啊!
待到怀里充实,赵景润这才松了口气,他圆目怒睁,质问道:“这便是世家贵女们的风范?”
此话一出,有几位胆小的贵女被吓出了眼泪,踉跄着跌倒在丫鬟们的身上。
赵文瑄适时打圆场道:“表哥,你误会了。”
她声音柔柔的,不经意咳嗽几声,再配上身边贵女们关切的眼神,似乎一切真的只是一个误会。
“她们都是府上的客人,一时丢了御赐的东西心急,表哥你不体谅她们,反而质问她们身为世家小姐的尊严,表哥你让她们如何自处呢?”
“更何况,表哥这本就是我们女眷之事,表哥你……”
赵文瑄顿了一下,“如此这般,于宋姑娘不好。”
三言两语之下,众人慢慢忘了丢失金钗一事,目光齐齐聚焦到宋春迟软在赵景润怀里的身子。
宋春迟佯装无力,堪堪借着赵景润的胳膊才站起来,向众人道歉。
“实在是对不住,太阳太烈,我许是中暑了。”
她低着眉,满是恭顺。
“刚才小小晕了一会儿,不知诸位找到金钗没有,可是能还我清白?”
阳光蒙在她的眼睑上,衬得她眼角的泪水好似钻石火彩,晃在每个人的眼珠里。
美人落泪,惹人怜惜。
宋春迟眼眸轻抬,柔弱似春中扶柳。
“我早就听说郡主公正,想来郡主一定会还我一个清白吧。”
“这是自然。”
赵文瑄招手唤丫鬟吩咐道:“你们去找找,兴许是某个贪心的下人捡走了。”
不多时便有婆子压着一个圆脸丫鬟过来。
正是中途丢下宋春迟的丫鬟。
“禀小姐,这丫鬟名叫云紫。奴婢观她行踪鬼祟,不知道在做什么。刚问她,她言辞摇摆,什么都不肯说……”
收到赵紫萱示意,粗壮婆子在云紫脸上抡了两巴掌。
霎时,两道红紫的巴掌印就浮现出来,云紫嘴角渗出一点血渍。
“还不赶紧交代,你把御赐金钗藏到了何处?”
云紫摇摆着脑袋,直呼冤枉。
又来了一个粗壮婆子,把她架在长凳上,抡着两根手臂粗的长棍,一上一下打在云紫臀上。
“小贱蹄子,你说不说!”
云紫叫声凄惨,整个身子像是被煮烂的鳗鱼,软塌塌挂在长凳上。
“是……是……”
云紫艰难举起手指,朝着宋春迟的方向指去。
话还没说完,云紫便晕了。但她手指指向却被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宋姑娘……”
赵文瑄撇了撇赵景润,语气为难,“这丫鬟指正你,这……”
“许是藏在了身上不为人知的地方呢?刚刚不过是作秀,为了骗去世子信任吧!”
“我不介意丫鬟婆子搜身,可是……”
宋春迟往后退一步,露出她身后的赵紫萱来,笑道:“可是这丫头指的不仅是我,还有赵小姐,郡主觉得,可是都要搜查一番?”
众人愣住,结结巴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还是……”
宋春迟意有所指的望向赵文瑄,眼底的嘲讽露骨直白,“这本就是一桩嫁祸?”
久不做声的赵紫萱越过她,站到人前,笑道:“宋姑娘真是说笑,那金钗虽说是御赐之物,可我国公府并不缺少。”
“兴许是宋姑娘捡到了,忘记放在某处了,所以没说吧。”
“怎么可能,那丫鬟明明指的是她!”
“果然是下等之人,只会胡乱攀咬!”
宋春迟感受到身侧男人的怒意升腾,她不动声色地挡住他,不让他上前发作。
裙摆底下的脚,悄悄地踩在赵景润的鞋子上,以作暗示。
赵景润低头,看着脚尖小小的一团黄污,挂在漆黑的鞋面上,突兀又和谐。
刹那间,他的胸腔中仿佛溢满了温柔。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心脏上搅动,拨走心头烦闷,带来饥渴的柔情。
魂牵梦萦的声音中,此时充满了锐气。
她道:“你们觉得呢?”
贵女们自是不敢应,互相传递眼神,最后集中在赵文瑄和赵紫萱身上。
赵紫萱默默退到赵文瑄身后,众人目光顿时移到赵文瑄身上。
赵文瑄面露纠结,最后好似狠下心来,咬牙道:“宋姑娘,虽说你是世子的恩人,可御赐之物贵重,在场又有这么多眼睛盯着,如此只好委屈宋姑娘移步隔间,让嬷嬷搜一搜,好自证清白。”
“我相信宋姑娘肯定是无辜的。”
她扬扬手,示意婆子带着宋春迟去隔间。
“够了!”
赵景润终于忍不住,他挡在宋春迟身前,神色冰冷。
“事情发生在国公府,自有国公府去处置,郡主你这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他这一番话像是一个巴掌,重重打在赵文瑄脸上,落在众人耳朵里,皆是一惊。
“哥哥,表姐她与我们同亲,自是一家,如何不能管?”
赵紫萱走上前,勾起唇角,漫不经心道:“再说了,表姐可是日后要入主国公府,不过一件小事,哥哥何必如此动怒。”
气氛僵持中,远处再次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