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春风翻飞,竹叶沙沙作响,惊走了檐下的麻雀。
哪吒低头咬了一口糖葫芦,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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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时,扶倾拎着一坛竹叶青跃上屋顶,朝院中练枪的哪吒晃了晃酒坛,“上来。”
哪吒收起竹棍,皱眉,“我不会喝酒。”
“谁让你喝了?”扶倾拍开泥封,抬头灌了一口,“来看星星。”
瓦片被夜露浸得微凉,在月光下泛着青辉。哪吒笨拙地爬上来时,扶倾已经仰躺在屋脊上,酒坛搁在一边,双手枕在脑后。夜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若有若无的酒香。哪吒抱着膝盖坐在屋脊上,远处的群山在月光下起伏如兽脊,星河倾泻而下,仿佛一伸手就能掬起一捧碎钻。
“漂亮吗?”扶倾问。
“……嗯。”
“我喜欢看星星。”
“嗯。”
她抬头望着,在魔界,随处可见黑石和岩浆,却是一点星子都没有。
“喏。”扶倾突然递来一个油纸包,“夜宵。”
哪吒接过,里面是三个小糖包,他小口啃着,芝麻的甜香在口腔蔓延的瞬间,他恍惚想起母亲总爱在糖包里掺一点陈皮。
“我娘……”两个字脱口而出,又猛地刹住。
扶倾仰头灌了一口酒,假装没注意他的失态,“今晚的星星特别亮。”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夜风拂过,带来远处池塘的蛙鸣。
“吒儿,过来。”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一听到这名字,哪吒一怔,呼吸有些急促。他抿着唇,僵硬地移过去躺下,刻意与她隔开半臂距离,星河在他们头顶流淌。
“她做的糖包特别好吃。”哪吒突然说。
扶倾捏着酒坛的手指微微收紧,“嗯。”
又是一阵沉默。
等了一会不见他开口,扶倾干脆侧过身,单手撑着脸看他,“还有嘛。”
少年的身体瞬间绷紧,“没什么了。”
“说说嘛。”扶倾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脸颊。
哪吒猛地坐起来,“我要下去了。”
扶倾也不阻止他,只是静静地望他,又好像在透过他的眼睛看向其他什么东西。
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僵持着,最终,总会有一个人败下阵来。
许久。
“她……”哪吒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总把糖罐和盐罐放反。”
扶倾眼含温柔,悄悄往他那边挪了挪,缩短了两个人的距离,“所以你今早才会搞错?”
哪吒没回答,但扶倾看见他喉咙动了动。
“我爹……”他突然又开口,“总说男子汉不该哭。”
屋顶发出轻微的响动,哪吒的手指深深掐进瓦片缝隙。扶倾不知何时已经挨到他身边,近到能感受到他的吐息,“那他现在看见你,一定会夸你是个男子汉。”
哪吒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们…他们死的时候……”
扶倾轻轻握住他发抖的手,将少年冰凉的手指拢入掌心,哪吒没有挣脱,“乖,不想说可以不说。”
掌心的温度让哪吒突然崩溃,他猛地蜷缩起来,像只受伤的小兽,“是我没用……如果我当时……如果我能……”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滚烫的液体砸在瓦片上,扶倾突然伸手将他揽进怀里,哪吒僵了一瞬,慢慢的,少年的额头抵到她肩上,随即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攥紧她的衣襟。
“不是你的错。”她轻抚着他颤抖的脊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哪吒在她怀里发抖,断断续续地说着破碎的句子。他说父亲最后推他出火海时手掌的力度,说母亲把他藏在密道里转身赴死的背影,说大哥的血溅在他脸上时有多烫……
扶倾静静听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他的头发,怀里的少年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却是死死忍住不让泪水落下。扶倾的下巴抵在他脑袋上,闻到他发间淡淡的皂角香,那是她亲手帮他洗的。
她在他发顶落下一个轻如蝶翼的吻。
“他们……叫我活下去……”哪吒的声音闷在她肩头,“可凭什么……凭什么只有我……”
扶倾突然扳正他的脸,月光下,少年通红的眼眶里盛着破碎的星河。
“吒儿。”她一字一顿道,“你活着,他们就赢了。”
红绳与黑发在夜风中纠缠,哪吒怔怔望着她,突然伸手碰了碰她眼角的泪痣,“……你为什么哭?”
扶倾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打湿了他的手指,她仓促别过脸,“酒太辣了。”
哪吒沉默片刻,突然将额头抵在她肩上,“……再抱一会儿。”
扶倾收紧双臂,两人的心跳渐渐合二为一,她忽然听见怀中传来压抑的抽泣,某一刻,她感觉颈间一热。
少年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