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已经连续下了三日,镇守北境的红莲业火被一瞬浇熄。
八岁的李哪吒在竹林的泥泞中爬行,身后拖出一道蜿蜒的血痕。冰冷的雨水混着额角的鲜血滑入眼眶,将整个世界染成猩红,他死死咬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全死了。
父亲、母亲、大哥、二哥……整个捉妖世家,一夜之间被屠满门。
他亲眼看着那些平日里恭敬谦卑的外家,在雨落的那个夜晚,狞笑着撕下人皮,他们与妖魔勾结,借了力量,里应外合,血洗了这座百年的捉妖世家。
若不是母亲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堵住了密道,为他争取逃亡的时间,他怕也已成了这场内斗的牺牲品。
身后传来泥潭被践踏的声音。
哪吒猛地回头,长刀横在胸前,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模糊的视线里,竹影幢幢间隐约有黑影攒动,那些妖怪始终跟着他,像在戏耍自己的猎物一般,等他力竭就会扑上来把他撕碎。
“来啊!”
他嘶吼出声,稚嫩却狠戾,“小爷我就在这里!”
突然,一只青面獠牙的巨大妖物破空而来,利爪狠狠一挥,就朝哪吒面门袭来,他瞳孔一缩,下意识拿起长刀一挡——
只听“砰”的一声,预想中的冲击并没有到来,他睁眼,妖物的利爪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紧接着,它整个躯体都被猛地掀飞,重重撞在竹身上,哀嚎一声,化作黑烟消散了。
一瞬之间,整个竹林都变得安静了下来。
太安静了。
命悬一线之际,所有追踪的妖魔气息突然全部消失。
他定睛往远处看去,心脏猛地一颤。
雨丝和竹叶交相婆娑,一名黑发少女赤足踏雨而来,十五六的年纪,长发用一根桂枝懒散地挽着,漆黑如墨的瞳孔中流转着妖异的光华。奇异的是,明明立在这大雨中,雨水却全都避开她的身周,踩在泥水里竟不染纤尘,像是有一张无形的罩子护着她。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如鬼魅,却向他伸手,指尖如玉。
“妖孽……!”
哪吒嗓音嘶哑,狼狈不堪,死死撑着身体,一掌拍开她的手,眼神凶狠如困兽,“滚开,别碰我!”
他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指甲缝里塞满了血与泥,恶狠狠的语气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暗红的血液从伤口蜿蜒覆在衣服和皮肤上,已然结成黑色的血痂,让人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明明已经无法站立,依然艰难地抓起因为劈砍太多次而卷刃的长刀,试图撑起身体,刀身上刻着图腾,一朵盛放的赤莲,如今已被血污浸得模糊不堪,李家最后的业火将熄未熄。
少女站在原处不动,垂眼望他,
“你快死了。”
“不要…你管……”哪吒无法吐出完整的句子,晃了两下力竭摔倒,瞳孔慢慢失去焦距,右手往前虚虚地抓了几下,便一头栽倒在地,陷入昏迷。
林子里一片寂静,只剩下刚才妖魔袭来时留下的一片废墟,和被他用手指在地上抓出来的深深爪印,血滴正在慢慢填满这几道沟壑。少女看了他很久,终是叹了口气,蹲下身将他抱起,污泥和血渍染了她的衣服,她却不在意,一步一步踩着雨帘将他带回了自己的栖息之所——一座简朴的竹林小院。
-
扶倾将法力注入他的身体,确保先把他的命吊住,喂了他一颗魔界的血丹用来止血,再为他清洗上药。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多达百余道,肩胛上的抓伤更是深可见骨,划开的肌肤已经泛白,如若不是自己捡到他,他早就失血过多,哪怕是医者中的大乘也是回天乏术。
洗干净后这孩子的脸也总算清晰起来,看上去十岁不到的模样,是个粉雕玉琢的男娃娃,骨秀清妍,白璧无暇,脸上皮肤嫩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养尊处优惯了,样貌不似普通人家的孩子。只是此时他双眼紧闭,嘴唇没有任何血色,身体正因为忍受苦痛而微微颤抖,看起来异常凄惨。
至少命保住了,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扶倾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为了救他,她浪费了太多魔气,现在非常脆弱。她是心魔,靠吸食人间心瘴而活,而她如今在这荒郊野岭,别说人了,连只精怪都遇不到,想要快速恢复只能靠吃忘川草,但她太累了,不想煮药只想躺着,等人间无数的心瘴聚集成川再汇入她的身体,助她复原如初。
-
日升月落,这一觉睡了不知多久,等她睁开眼,下了这么多天的雨已经停了,潮湿的雾气在窗外弥漫。愣怔了一会,她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救了个孩子,还在床上奄奄一息,不知道活着没有,于是想去看看他的伤势。
谁知扶倾刚想起身,便发现自己双手被绳子牢牢绑在椅子上。
扶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