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林昭的边疆手札(上)
咸通十年正月初七,雪。
我又梦见了阿棠。她站在包子铺前,穿着蓝布围裙,腕间沾着面粉,笑眼弯弯地递来个热包子。醒来时,枕巾已被泪水浸透,帐外的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比当年冷窟的冰还刺骨。
边疆的军帐里永远弥漫着铁锈与马粪的气味,唯有我枕下的荷包,还残留着当年阿棠身上的皂角香。那是她新婚时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在我征战时救过我一命——一支箭矢擦过荷包,射中了我的左肩。军医说,再偏半寸,便要了命。
今日巡查鹰嘴崖,看见几个孩童在雪地里追着纸船跑。纸船上写着“将军伯伯平安”,歪歪扭扭的字迹像极了念棠三岁时写的“大”字。我翻身下马,将随身携带的糖块分给他们,看着他们沾满雪的小手接过糖块,忽然想起阿棠曾说:“孩子的笑,比蜜糖还甜。”
晚上收到副将送来的信,说京城的曼陀罗花田又开了。我摸着腰间的玉佩,那是用阿棠的红宝石改的,刻着“砚棠”二字。副将总说我傻,何必留着前妻的信物,我却想说,这是我与她唯一的联结,像根细若游丝的线,牵着我不至于堕入深渊。
咸通十年三月十五,晴。
春雪化尽,边疆的戈壁滩露出黄褐色的肌理。我带着士兵清理马贼据点,在废墟里发现个锈迹斑斑的金簪,簪头是朵海棠花,像极了阿棠当年的嫁妆。
“将军,这簪子您还要吗?”士兵举着簪子问。我伸手接过,簪子上刻着“昭”字,却被人用小刀划得模糊。我知道,那是阿棠的手笔——她离开将军府那日,曾攥碎过我送的玉簪。
晚上躺在帐里,我用随身的小刀将簪子磨平,刻上“念棠”二字。或许有日能托人带给那孩子,就说这是边疆的风沙磨平的过往,是我对他的歉意与祝福。
咸通十年七月初七,雨。
七夕的雨来得猝不及防,士兵们躲在帐里喝酒,有人唱起江南小调,唱“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握着酒碗的手顿了顿,酒液溅在铠甲上,像极了阿棠甩我耳光那日,我嘴角渗出的血。
副将醉醺醺地凑过来:“将军,您后悔吗?”我仰头灌下烈酒,辣意从喉间烧到心口:“后悔什么?”“后悔没留住夫人。”他打了个酒嗝,“属下当年在包子铺外,看见您偷偷帮夫人加固船板……”
我猛地起身,铠甲撞在帐柱上发出巨响。帐外的雨越下越大,我摸黑走到河边,将那支刻着“念棠”的簪子扔进水里。河水湍急,簪子瞬间没了踪影,像极了阿棠离开时的背影,再也追不回。
咸通十年腊月廿三,阴。
今日是小年,士兵们在帐里包饺子。我学着他们的样子,却总包不好褶子,不是露了馅,就是皮破了。有人笑我:“将军连铠甲都能穿得板正,怎么连个饺子都包不好?”
我想起阿棠包的柳叶褶,十八道褶子整整齐齐,像排着队的士兵。她曾说:“包子褶子要用心数,就像过日子,每一笔都得踏实实。”那时我嫌她啰嗦,现在却连她的啰嗦都想听。
夜里收到京城的信,是念棠写的,说阿棠生了个男孩,取名“念棠”。我攥着信纸,忽然笑了,笑声惊起帐外的夜鸟。念棠,念棠,她终究是念着这段过往的,哪怕只是个名字。
我提起笔,想写句“恭喜”,却迟迟落不了笔。最后只在信末画了个包子,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给她写信。
番外二:林砚的柴房岁月
景福元年正月初一,雪。
柴房的墙缝里漏进雪花,我缩在草堆里,啃着硬饼。这是我被逐出将军府的第三日,身上的单衣早已冻得僵硬,唯有怀里的《齐民要术》透着些微体温。
忽然听见脚步声,我慌忙将饼藏进衣袖。门缝里塞进个油纸包,里面是个热包子,还有张纸条:“别饿着,嫂嫂。”是阿棠的字迹,带着淡淡的墨香。
我咬下包子的瞬间,眼泪砸在纸上。猪肉白菜馅,咸淡适中,比将军府的膳食香百倍。原来这就是人间烟火的滋味,是我十二岁那年,在柴房里吃到的半块月饼的味道。
景福元年三月初五,晴。
我在西街的包子铺找到差事,帮王婆写招牌。阿棠见我穿得单薄,硬塞给我双棉鞋:“书生的脚,该踩在笔墨上,不是泥水里。”鞋子有些大,我却舍不得穿,每日用布擦得干干净净,放在枕头边。
晚上回到破庙,我借着月光抄书,忽然听见墙角有动静。原来是个小乞丐在偷我的饼,我看着他瘦骨嶙峋的模样,想起自己在柴房的日子,便将饼分了他一半。小乞丐吃完后,从怀里掏出颗糖:“给你,甜。”
那是我人生中第二颗糖,比第一颗更甜。
景福元年七月十五,雨。
阿棠的包子铺遭了水灾,我冒雨帮她搬蒸笼,不小心摔断了右手。她红着眼眶给我包扎:“傻书生,命重要还是蒸笼重要?”我看着她发梢滴下的雨水,忽然想说:“你的包子铺,比我的命重要。”
养伤期间,我用左手练字,写得歪歪扭扭,却意外得了个机会——给书院抄书换银子。阿棠知道后,每天多给我留两个肉包:“补补身子,别累着。”
我望着她沾着面粉的脸,忽然明白,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会把你的冷暖放在心上,胜过自己。
景福元年腊月廿九,雪。
除夕前夜,阿棠邀我去包子铺守岁。王婆炒了花生,张屠户提来坛酒,我们围坐在炉火旁,吃着刚蒸的糖包。阿棠忽然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我握着酒杯的手一抖,酒液溅在青衫上。火光映着她的脸,比任何时候都温柔。我想起柴房里的霉饼,想起破庙里的冷风,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终于有了归处。
酒过三巡,我鼓起勇气,从怀里掏出个木雕小鱼:“阿棠,这是用你陪嫁渔船的碎木刻的,送给你。”她接过小鱼,眼里有星光闪烁:“砚哥儿的手,真巧。”
那年的雪很大,却暖得像春天。我看着阿棠在火光中打盹的模样,忽然想,若是能一辈子守着这盏灯,守着这个包子铺,便是我最大的福气。
番外三:王婆的市井人生
光绪三年正月初十,晴。
我蹲在西街口嗑瓜子,看着新来的包子铺老板娘忙里忙外。她穿着蓝布围裙,头发束得利落,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旁边站着个清瘦书生,帮她搬蒸笼,耳尖红得像刚出炉的豆沙包。
“王婆,这姑娘看着面善。”张屠户扛着刀过来,“莫不是将军府那位?”我白了他一眼:“管人家是谁,能给咱们送热包子的,就是好人。”
其实我早认出了她——三年前,那个在冷窟里啃霉饼的女子。我还记得她接过我递的包子时,眼里的光,像久旱逢甘霖的种子。
光绪三年五月初五,雨。
包子铺遭了地痞砸场,我抄起扫帚就冲了出去。那些年我在市井摸爬滚打,什么场面没见过?“泼妇团”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
“敢砸我的场子?”我一扫帚拍在地痞头上,“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地痞们面面相觑,我趁机大喊:“西街十八坊的兄弟姐妹们!有人砸咱们的饭碗啦!”
眨眼间,卖菜的刘婶、补鞋的赵大爷、卖糖画的孙老头都冲了出来,抄着扁担、菜筐、糖画勺子,把地痞们吓得落荒而逃。
阿棠攥着我的手,眼里满是感激:“王婆,多亏了你。”我拍着胸脯:“跟我客气啥?以后在西街,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热包子。”
光绪三年八月十五,晴。
中秋夜,我带着泼妇团去包子铺闹中秋。阿棠端出月饼,林砚忙着倒酒,念棠在一旁追着灯笼跑。我看着这温馨的场面,忽然想起自己早夭的儿子。
“王婆,尝尝我调的五仁馅。”阿棠递给我个月饼,“里面加了花椒粉,你说过喜欢带点麻味。”我咬了一口,眼泪差点掉下来——自从儿子死后,再没人记得我喜欢吃麻味的月饼。
那晚我喝了不少酒,拉着阿棠的手唠叨:“我儿子要是活着,也该有念棠这么大了……”阿棠轻轻抱住我:“以后念棠就是您孙子,我就是您闺女。”
光绪十年正月初一,雪。
我在包子铺门口摆了张桌子,给孤寡老人送热包子。念棠穿着小棉袄,帮我给老人递包子,小嘴里不停地说:“奶奶,吃包子,暖暖身子。”
看着老人接过包子时感激的眼神,我忽然明白,阿棠教给我的,不仅是调馅的手艺,更是市井间的温情。原来这世上最珍贵的,不是银钱,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牵挂。
“王婆,喝碗热汤吧。”林砚递来碗羊肉汤,“阿棠说您胃不好,加了暖胃的姜片。”我接过汤碗,热气模糊了眼眶。这辈子能遇见他们,是老天爷给我这把老骨头的最大福气。
的见证者。)
番外四:念棠与小石头的包子江湖
民国元年三月初三,晴。
我站在上海的码头,看着“棠记”的远洋货船缓缓靠岸。小石头穿着西装,戴着礼帽,站在船头向我挥手,袖口依然沾着莲蓉馅——有些习惯,果然一辈子改不了。
“念棠掌柜,南洋的蔗糖到了!”他跳下船,怀里抱着个木箱,“还有你要的可可粉,洋人说这是巧克力的原料。”我笑着摇头:“小石头,现在该叫你石经理了。”他挠挠头:“在你面前,我永远是那个偷吃肉馅的小石头。”
民国元年五月初五,雨。
我们在上海的分店遭了□□勒索。我坐在柜台后,看着□□老大拍桌子:“林念棠,别给脸不要脸!”我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张帮主,您当年在京城要饭时,是谁给过你热包子?”
□□老大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提起往事。我继续道:“您要是砸了我的铺子,以后在道上,可怎么跟兄弟们说您忘恩负义?”
正当僵持时,小石头带着巡捕房的朋友进来:“念棠,怎么回事?”□□老大见状,忙赔笑:“误会,都是误会!林掌柜的包子,我们□□以后天天捧场!”
晚上关铺后,小石头笑着说:“念棠,你这招‘道德绑架’,比我当年偷包子还绝。”我挑眉:“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跟我娘学的。”
民国元年八月十五,晴。
中秋夜,我们在黄浦江边摆了包子宴。各地分店的掌柜齐聚一堂,小石头喝多了,拉着我的手唠叨:“念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在花田边埋的铁盒吗?里面装着你的连环画。”
我当然记得,那是我八岁时画的《小糖包传奇》。“小石头,”我忽然说,“等咱们老了,就把这些故事写成书,叫《包子铺风云录》。”他哈哈大笑:“好!我负责写,你负责画!”
江风吹过,带来阵阵包子香。我望着黄浦江面的倒影,忽然想起曼陀罗花田的月光,想起爷爷调馅时的背影,想起太爷爷骑马的模样。有些东西,终将在时光里传承,成为永恒。
番外五:知夏的花田日记
2023年三月十五日,晴。
我蹲在曼陀罗花田边,用手机拍下最新的花开照片。爷爷说,这些花是曾祖母的心血,每一朵都有故事。我看着紫色的花朵,忽然想起太爷爷手札里写的:“曼陀罗的花语是绝望与希望并存。”
“知夏,发什么呆?”爷爷的声音传来,他穿着围裙,手里拿着新调的馅料,“快来尝尝,我用了AI研发的植物肉,口感跟真肉一模一样。”
我接过包子,咬了一口,植物肉的香气混着曼陀罗花蜜的甜,果然难辨真假。爷爷笑着说:“科技再怎么发展,有些味道不能变,比如真心。”
2023年五月二十日,雨。
今天在花田边发现了太爷爷的旧手札,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曾祖母穿着蓝布围裙,站在包子铺前,旁边是曾祖父和太爷爷,三人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我拿着照片去问爷爷,他摸着照片轻声说:“这是他们在金銮殿反击后的合影,那时太爷爷刚被贬,却笑得最轻松。”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过去,看见曾祖母在包子铺前揉面,太爷爷在街角偷偷观望,曾祖父帮她编发。原来有些故事,从未真正远去,它们藏在时光里,等着被后人发现。
2023年九月初九,晴。
重阳节,我们在花田边举办“包子文化节”。我负责讲解曼陀罗花田的历史,爷爷则展示古法包包子的技艺。有个外国游客问:“为什么要保留这片花田?它曾是痛苦的象征。”
爷爷笑着说:“因为它提醒我们,痛苦可以变成美丽,就像曼陀罗花可以酿出甜蜜。”我忽然明白,传承的不仅是包子技艺,更是面对苦难的勇气和拥抱美好的心。
晚上回家时,我在花田边看见只流浪猫,给它喂了个素包子。小猫吃完后,蹭了蹭我的腿,像极了太爷爷手札里写的那只在边疆遇见的流浪狗。
有些故事还在继续,有些真心永远年轻。我知道,无论时光如何流转,曼陀罗花田都会在这里,见证着市井烟火的生生不息,见证着真心的永恒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