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有趣,那突利军俟斤竟还没你能逞硬,烙刑都没用,就全招了。”少年笑得恣意:“恐是‘生’这个字太诱人,你也是个外人,他不但交出了你们之间来往的信件,还供出早在三年前,你就主动联络他们,可将库中军械粮草卖于他们渡过难关。”
“他们倒是渡过‘难关’了,我朝兵马如何活?”
子竞负手起身,踱步向前:“私下开辟的粮道、与柔然人间的密信,威逼富商献金的名册、加重盘剥多收少交的税银……还有太多大大小小的罪责。何县令,你还想从哪个角度辩驳?”
罪证如山,人证如海。
半晌过后,何仁之冷笑了声:“早知你这个校尉暗地里来查我,怪我听错话,下手太晚,没能早早杀了你们。”
“杀我?”子竞笑的温和,来到他面前停下:“何大人应该感谢我,暗杀二品大员,罪不容诛,没给你加上这一条,你应跪下求恩,说小爷仁慈。”
“二品……”何仁之混浊的双眼倏然瞪大:“你不是一个小小校尉,你怎会是……”
似是想到什么,他骤然停住话音。
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陡然在他脑海钟滋生。
过了片晌,他才又不敢置信,惊愕失色着开口:“原来你、你是……桓恂。”
子竞不动声色,立于他身后的卢近侍听不惯,上前怒道:“住口!统帅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何仁之望着眼前人,一切疑惑之处,在这一刻才有了解释。他就说,他怎会恰好姓“桓”,虽说只是撞姓,可未免太过巧合。更蹊跷的是,谢骋当日手持令牌来捉拿他时,统帅的亲笔手谕竟来得如此之快。
原来……原来,那个他提防、鄙夷不屑,连太学门槛都没摸过,认定不过是行伍莽夫的桓恂,早就来了,而他直到这一刻才得悉实情。
可笑,当真是可笑。被愚弄的真相摆在眼前,何仁之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讥讽道:“还以为朝廷派了个多有雄心壮志的来,没想到竟是个黄口小儿。看来上头真是没人……咳!”
何仁之话未说完,卢近侍上前一刀柄猛然击中他腹部,痛得他弯腰不能闷咳一声。
卢近侍气不过,刀柄再次高高扬起,子竞抬手制止。
他面上不显愠色,听罢何仁之狂言,只是笑道:“让县令这样的入过太学,饱读诗书清贵人物见笑。我等行伍出身,不比你们这样世家子。但也无妨,你们这样的文人,终究要死在我们这些舞刀弄枪的人手上。”
“读书人杀人,讲究个诛心不见血。但我不讲究这么个高雅之意。”他嘴边的笑意愈深:“即是杀人,当然要见血。县令还是好好看看这三日的太阳,三天后,你就得‘肝脑涂地’,再也欣赏不到这样的好景。”
听他说完,哪怕成了阶下囚,何仁之仍是趾高气扬:“哼,我婿乃燕王之子,皇室宗亲,我也算半个皇家人,你敢杀我,他断然不会放过你。”
子竞无趣般掏了掏耳朵:“你说那个比你还要年长十五岁的赵书淮?”
他悠哉道:“本帅知道你在等什么,你拖着时间,无非是等他找法子来拯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送他下去陪你。”
“黄泉路上,总要有个伴儿才不寂寞。”
在牢房待得够久,他登时有些烦,说完转身欲走,何仁之在身后大喊:“区区一个将帅,也敢动亲王之子?燕王乃先帝胞弟,得罪了燕王府,他日燕王必叫你满门抄斩!”
他脚步一顿,回身时,牢中火将他侧脸映得幽暗:“燕王若真有这般胆魄,我求之不得。”他冷峭道:“原本我布下的是引蛇出洞的局,等待赵书淮自投罗网,可惜我们谢护卫一念之仁,倒叫你们窥见了端倪。”
“不过蛇既已惊,以当前事态,让你那乘龙快婿主动出洞,绰绰有余。”他忽地一笑,眸色微沉:“多亏了何县令那封密信,用暗语不代表天衣无缝,你跟他求救,他身为你的上级,一郡太守知晓属下拥有大量来历不明的钱财却不查处,本身就是渎职。”
“何大人不会不懂按北邺律,卖国通敌乃第一重罪。你犯多大的罪,就证明他此次渎职有多严重。这个太守之位,他保住保不住都两说,遑论救你?”
他略一沉声:“相比救你,依我看,他想着让你闭嘴更多些。”
语毕,他对身后何仁之的哀号充耳不闻,冷然低首跨出牢门,将一室阴暗尽数抛于身后。
阴湿的甬道在身后渐远,子竞踏过十数级石阶,眼前天光骤亮。他微微眯眼,任由日光洗去一身牢狱浊气。
卢近侍碎步跟上,低声道:“大人,可要接着提审旁人?还是先去偏厅?”
子竞垂眸,见官靴边沿沾的暗红血渍,眉峰一皱,眸底厌恶感明显,
他一拂袖,大步朝前走去,声音没有温度:“换完靴子,再去看看那小娘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