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莲端着那碗槐花饼,饼还热乎乎地烫着手心,她几步挪到苏悦跟前,嗓门压得低低的,活像怕惊动了谁,小眼睛里全是慌乱:
“小悦妹子,俺……俺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千万、千万别往外传!”
她急急地朝院门方向扫了两眼,生怕墙头那边有人听见,这才把身子凑得更近了些。
槐花饼的甜香夹着她有些急促的呼吸,一股脑儿扑过来:
“俺今儿晌午,在河边捶衣裳,就王婆子她们几个,凑一堆儿,那嘴碎得哟,专拣陆知青说事儿呢!”
李秀莲咽了口唾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们讲陆知青成分不清不楚,来路也怪得很,平日里头也不怎么跟大家伙儿一道下地挣工分,倒像是成日价在村里东头走到西头,没个正经营生!”
苏悦接了那碗金黄的槐花饼,入手是温的,芝麻撒在饼面上,香气扑鼻。她指尖微微用了些力,只轻轻“嗯”了一声。
“还有人说,”
李秀莲的声音更小了,细得跟蚊子哼哼差不多。
“说瞅见他手里老捏着个黑家伙,乌漆嘛黑的,可又能发亮光,到处晃!那老婆子们说,活脱脱就是电影里头的特务拿的那种玩意儿!”
“她们几个嘀咕着,要去公社告他哩!还说,村长家那婆娘,刘翠翠她娘,也跟着瞎掺和,说这种人搁村里,早晚要出事!”
这年头,“特务”这俩字,真能把人给活活压垮了,沾上了边,不死也得扒层皮。
苏悦捏着碗沿,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告他什么?她们手里捏着什么真东西了?”
李秀莲急得搓手,脸上的褶子都挤到了一块儿:
“哎哟我的妹子,俺哪能晓得她们有没有抓着啥把柄!就是听她们在那儿神神叨叨的,说得跟亲眼见过似的!这要是真捅到公社去,陆知青怕是……怕是要遭大罪了!”
接下来好些天,村子里倒也没什么大动静,没听说陆卫东真个被拉到公社去挨什么批斗。
苏悦留了点心,也就只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底下,远远地瞧见过陆卫东一回。
他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蓝布褂子洗得有些泛白,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低着头写写画画,瞧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倒是村长刘富贵,听人讲前几天悄没声儿地被公社的人喊过去“喝茶”了。
喝的什么茶,旁人说不清楚,只晓得他回来后,一连几天脸都拉得老长,走路也低着头,碰见村里熟人,也不像先前那样端着架子说话了,话都少了许多。
苏家院墙外头,张翠芬的骂骂咧咧还是能听见几声,只是那音量比头先小了不少,也不敢再指名道姓地骂苏家短长,最多拐弯抹角地啐几句“小娼妇”、“丧门星”,声音还特意放低了,跟做贼似的。
苏悦估摸着,这水面底下,暂时是让她给搅和了一下,刘富贵和张翠芬都碰了钉子,短时间里头怕是不敢再瞎蹦跶。
但底下还藏着什么,就难说了,这事儿,怕是没这么容易了结。
外头的风声小了些,苏悦的心思便又活络开来。
夜里头静悄悄的,苏解放和周兰香那屋传来均匀的鼾声,苏望祖和苏小未两个小的也睡得沉。
她念头一转,人便悄无声息地进了那处“丰饶”地界。
里头果然又有些不一样。
原先边边角角还雾蒙蒙的,这会儿却清亮不少。
吸口气,浑身都透着股畅快。角落里那片黑土地,油得发亮,跟浸了桐油似的,瞅着就养人。
苏悦掂量着里头的存货:雪花花的精米,还有更金贵的富强粉,颜色鲜亮的的确良布料也有几匹,再加上些末世时她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肉罐头、水果罐头,还有些常用的消炎药、退烧药。
这些东西,搁在这什么都缺的七十年代,哪一样不是稀罕宝贝,真要拿出去,怕是能让人打起来。
她琢磨着,总得寻个法子,把这些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成活钱,或者更顶用的粮票、布票、肉票,才能让家里的日子名正言顺地好起来。
老这么凭空往外掏东西,早晚得让人看出破绽。
她走到那片黑土地边上,从犄角旮旯里摸出几颗末世前收着的、早干瘪得不成样子的白菜种子,捏在手心,自个儿都嫌弃地撇了下嘴。这卖相,也忒寒碜了。
苏悦也没指望能长出什么来,随手把那几颗瘪种子埋进黑土里,连水都懒得浇,就当是试试这地到底有多邪乎。
哪成想,她这头刚把种子埋下去,腰还没直起来呢,就瞅着那埋种子的地方,“噌”地一下,几点嫩绿就冒了出来!
苏悦眼都直了!
紧接着,那绿芽子跟吹气儿似的往上蹿,抽条,展叶,一片片肥嘟嘟的叶子就那么长出来了。
也就一袋烟的辰光,几棵水灵灵的大白菜,绿得滴翠,齐刷刷立在那儿,每一棵估摸着都有三四斤沉,叶片厚实得能汪出水来,一股子清甜的菜香直往鼻子里钻。
这长势,比变戏法还快!
苏悦自个儿都给唬了一跳,使劲揉了揉眼睛,没错,不是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