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举着火把,那跳动的火光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显得格外平静。
她先是慢悠悠地用火把照了照地上,从墙根底下,一路延伸到小棚子,再到张翠芬脚底下那串清晰无比、一个压着一个的脚印。
然后,她又抬手指了指院墙外头,那个孤零零立在墙根下的破木箱子,语气不咸不淡地开了口:“哦?帮我抓贼?”
苏悦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那张大娘,您倒是跟我说说,您这‘帮忙抓贼’,是从墙外头哪个方向‘进来’的?”
“又是怎么‘恰好’在我家院子里弄出这么大动静,还‘恰好’在我这藏粮食——如果我这真有粮食的话——的地方摔倒的呢?”
跟在苏悦身后的李秀莲,平日里是个胆小怕事的,但这会儿也忍不住了。
她瞅着张翠芬那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带着几分讥讽开口道:
“张大娘,我说句公道话,苏悦她们一家子刚从山那头回来,我们几个可都亲眼瞧见了。
这话说得,就透着点儿味儿了:“您这‘帮忙抓贼’,可真是‘赶巧’啊!”
边上跟着来的俩小子也忍不住了,你一言我一语地开了腔。
“可不是咋的?哪有翻墙头进来帮人抓贼的?还净挑人家锅冷灶清,屋里没人的时候下手?”
“我看呐,这贼喊捉贼的戏码,唱得可真不赖!”
“啧啧,这张家婆姨,平日里就爱贪小便宜,手脚不老实,没成想今儿个真敢摸进人家院子来偷食儿!”
张翠芬让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臊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跟开了染料铺子似的。
她那三角眼一瞪,就想来个老一套,往地上那么一出溜,就地打滚撒泼。
苏悦哪能让她得逞,抢先开了腔,声儿还是不高,可那话里头带的冷气儿,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张大娘,咱们苏家村再穷,也是有王法的地方。这偷摸拐骗可是大罪过,真要捅到公社去……您这岁数,怕是受不住那里的‘学习改造’吧?”
“公社”俩字,就跟三九天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来,张翠芬心里那点火气“呲啦”一下就灭了。
她立时像撒了气的皮球,刚才那股子横劲儿全没了。
她晓得,苏悦这丫头犟得很,说得出做得到。
真把她弄公社去,她这张老脸往哪儿搁?以后在村里还咋抬头?
再说,公社那些穿制服的,可不像村里人这么好打哈哈。
想到这层,张翠芬小腿肚子都转筋了,脸上硬堆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模样,带着哭腔开始告饶:
“苏悦……好侄女儿……婶子我……我这是一时迷了心窍啊!”
“我就是……瞅着你们家近来日子好像松快了点,我……我就起了点邪念,寻思过来瞅瞅……我真没想拿啥!”
“真的!往后借我俩两胆儿我也不敢了!你就高抬贵手,饶了婶子这一遭吧!”
说罢,她还想嘴硬几句:“我就是听见院里耗子吱吱叫,当是有贼耗子偷粮,想进来帮你们轰轰……”
苏悦鼻子里哼了一声,直接把她话头掐了:
“哦?耗子叫?张大娘您家养的耗子能耐不小啊,还会帮人搬铁桶、踩箱子翻墙头呢?”
“您这耳朵也忒尖了,耗子走道儿都能听出这惊天动地的响声来。”
围观的庄户人家听了这话,都忍不住嗤嗤地笑出声,瞅着张翠芬的眼神里,那股子瞧不上就更浓了。
“可不是嘛,这瞎话编的,糊弄三岁毛孩子都悬。”
“自个儿干了那偷鸡摸狗的勾当,还想赖耗子身上,真是不知羞。”
大伙儿那不加掩饰的白眼和憋不住的笑声里,张翠芬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真恨不能脚底下裂条缝钻进去。
她晓得今儿这事是栽到家了,再怎么舌灿莲花也没用。
她不得不低下那颗平日里扬得老高的头,当着一院子人,给苏悦认错赔不是,那声儿小得跟蚊子叫似的。
苏悦冷冷地瞅着她,话里没一丝热乎气儿:
“盼着张大娘您能把今儿个的话刻在心口上。我家不爱招惹是非,但也从来不怕事儿。”
“再有下一回,可就不是说几句软话就能过去的了。记住,手莫伸,伸手必被捉。”
张翠芬在一片毫不客气的嘲笑和指指点点声里,捂着脸,瘸着一条腿,被她那得了信儿赶来的男人和儿子架着,灰溜溜地逃出了苏家院子。
那背影,别提多狼狈。
苏家小院好歹是静下来了。
苏悦客客气气谢过了李秀莲和另俩来帮忙的乡亲,又从屋里摸出几块油纸包着的麦芽糖,硬塞给他们,说是给娃子们尝尝鲜。
等把人都送出门,她刚要带上院门,眼角余光却扫着斜对过不远,那棵黑影憧憧的老槐树底下,悄没声儿地立着个高大的人影。
那人影没往跟前凑,就远远地戳在黑影里,脸盘子也瞅不清,可苏悦觉着,有道眼光直勾勾地钉在她身上。
是村长刘富贵。
他手里好像捏着根“大炮卷儿”,火星子在黑地里一明一灭的。
他就那么杵着,瞅了苏家院门口这摊子事儿一会儿,既没吭气儿,也没往前挪一步,就是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那声儿轻得,要不是苏悦耳朵尖,险些就错过去了。
然后,他才转过身,倒背着手,踱着方步回自个儿家去了。
苏悦吁了口气,把院门关严实,又从里头把木门栓给顶上了。
刘富贵……这个苏家村的“土霸王”。
他这会儿不出声不显影地冒出来,是想瞧瞧她苏悦到底有几斤几两,能把张翠芬这种滚刀肉都收拾得服服帖帖,还是想寻个错处拿捏她苏悦?
这老狐狸,肚子里弯弯绕多着呢,可不像张翠芬那种一眼能瞅到底的憨货。
看来,这苏家村往后的日子,怕是越来越“有看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