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之贺含泪点了点头:“雀娘是个极好孩子,一向大度,既如此,你也不要怪你妹妹,寻个机会,向你祖父好好说道说道,别让你妹妹吃那么大苦头。”
“好了,父亲,我知道了。”到了这里,傅棠梨心灰意冷,已经完全不想再听下去了,她再次打断了傅之贺的话,“我过会儿去找祖父,替燕娘求情,您不必忧心。”
傅之贺十分欣慰,搓了搓手:“是吗,那可太好了。”
傅棠梨已经转过身去:“我手疼,想歇会儿,父亲请回吧。”
女儿如此说了,傅之贺不好再逗留,又交代了几句,依依不舍地走了。
待傅之贺一出去,傅棠梨马上转头,果断地吩咐婢女:“来,收拾一下,我这就去禀告祖父,我搬出去住段日子。”
娘子的话题跳得太快,胭脂傻傻的:“出去?去哪里?”
傅棠梨略一思索,道:“到城外的青华山,母亲在那上面不是有一个陪嫁的宅院吗,风景大约不错,我们过去散散心,哦,听说那宅院边上有座道观,我在出嫁前要为外祖母和母亲祈福,对了,名正言顺,妙得很。”
黛螺有些犯迷糊了:“夫人的那处院子,是夏日消暑用的,好几年没住过人了,大冷的天,去那上面作甚?”
傅棠梨“啐”了一声:“怎么着都强过呆在这家里,一团晦气,恰好祖父今日对我有补偿之意,他没有不允的,快走快走,我一刻都不想留。”
黛螺迟疑了一下:“娘子方才不是答应了三爷,要去老太爷面前替三娘子求情?”
“哦,自然是骗他的。”傅棠梨理所当然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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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夜的雪,簌簌的落雪声至拂晓方歇。
傅棠梨素有择席之癖,昨日刚搬到山间小院,睡不踏实,今儿起了个大早。
为着山中多蚊豸,这主人的卧房便设在了二楼上,架得格外高一些,她起床推窗,便见远处苍山负雪,云隐松柏,天光清静,这一小座宅院,粉墙青檐垂花柱,都似洗涤过一遍,不染尘埃。
她十分满意,越发觉得这是个好居所。
房间的四个角落里摆着紫铜炭盆,银丝白霜炭烧得很旺。傅府遣派过来粗使的奴仆和打杂的小婢子等七八个,另加一个有身份的管事孙嬷嬷跟随,这一众人等把二娘子伺候得十分周到,与在傅府一般无二。
黛螺犹自嫌弃,一边给娘子洗漱梳头,一边碎碎地念叨:“我就说这山上太冷,要冻着娘子,昨夜的雪下得多大啊,过会儿得叫人四处看看,别把瓦片压坏了。”
进来服侍的严婶子是韩家的老人,和她男人两口子一直替韩氏守着这座宅院,十几年没人来,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小主人来住,赶紧要吹嘘一番。
“这山里,冬天固然冷一些儿,那股清爽气,在别处是没有的,往东边不到半里地,就是云麓观,道长们清修之所,可见这里是有仙气的。”
傅棠梨点头道:“我看也是,山中清静自然,比我们府里自在多了。”
严婶子得到鼓励,越发殷勤,指了指东边,道:“娘子,离这不远,就在道观后面,有一大片梅花林,听道长们说,有仙人居于其中,我偶尔路过,还曾听见仙人抚琴,娘子得空可以去转转,沾染几分仙气。”
听得傅棠梨笑了起来:“好,待我去瞧瞧,若得了仙丹什么的,拿回来也给你们吃几颗。”
既这么说着,早膳毕,傅棠梨便带着胭脂出门访仙去了。
走了一盏茶不到,果然见前方有一座道观,远远地望着,见其殿阁参差,檐瓦青苍,墙边透出一大簇花影子。
却在此时,又起了一点雪。
胭脂火急火燎地跑回去了,说要取伞来为娘子遮雪。
傅棠梨却觉得这雪零星一两点,下得甚妙,她独自信步,绕过宫台青石阶,转到道观后,走不多时,便有一大片白梅扑面而来。
香云堆积,上接青苍,下覆白雪,连成一片,不知花开何处。
傅棠梨一时为之惊叹,她快步走近去。
忽闻林中有琴声传来,调子低沉古拙,若断若续,在这山林中,带着空旷的回音。
傅棠梨想起严婶子所说“神仙”之语,好奇心起,循琴声而去。
至白梅深处,她拨开横在眼前的那枝梅,一声鹤唳传来,清且高亢,直冲云霄,她抬眼望去。
却见白梅树下,一席簟,一张琴,一男子独坐抚琴。
他做道士打扮,穿着一身碧城色的袍子,仙人以碧霞为城,那是一种极深的蓝,近乎夜幕,他的头发漆黑如鸦羽,一丝不苟地挽成高髻,以木簪横插,周遭覆盖梅与雪,而他是极浓的一抹水墨,天地间只余下了这么两色,黑白分明。
他的眉毛很长,几乎斜飞入鬓,他的眼睛清冷又明亮,似瀚海星辰,他信手弄弦,宽大的衣袖垂下,似要随风起。
一只白鹤停在他的身后,扬翅昂颈,发出一声清鸣,似与琴声相应和。
几疑天上白玉京,仙人结发授长生。
乱花迷人眼,傅棠梨屏住呼吸,又走了一步,想要看清一些。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啼鸣,风声历历,从脑后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