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素来刀下寒霜无惧,心中格品清晰。
雀鸟岂能嘁喳鸿鹄,蝼蚁何以啃噬巨木。
只是为了证明在这个世界上,公平正义比假大空的布局全局重要。
就得做些事来。比如干掉一个缺德边将。
陆小弟替她倒茶,几人满杯一碰。
在座或冷或热,都是不怕将此事捅到底的。
心照不宣。
“你上次助的那人,占墙占地那桩事。”谢遐朝陆美道,“隶卒苍头之微小,又之油滑,这桩纷争纠缠黏腻,夹杂地痞流氓,便有人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也不知郡主的身份,去哪里听到的闲话。
陆美捧杯抬头,暖黄冬衣软毛间裹的,还是年轻明澈目光。“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巧了姨姨,这个题我是做过的——”他眼睛一亮,笑道,“帮主与我有回舟中趁月论道,说过这个,她道,若人人如此想,岂非君子处处受气、小人无所顾忌,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谢遐哦一声抬眉,也笑,温和地。“她竟这样说?是啊,所以小人确实不必得罪,它也不配被得罪,杀了便是。”
她说得轻易,苏云卿听在心中一动,暗道,不知这题交给帮主,她是如何解的。
她也曾杀人么。
……又是什么时候舟中趁月的?
席间又闻谢郡主给陆美简括说故事,她大约在北疆也摸小道、抄近路,随风闻声纷纷。
天寒地冻,也只能坐而动口。
——苏陆二人这几日是光吃饭聊天了。
郡主难得耐心,跟哄孩童似的,描述捉出的恶棍之流。
她面无表情复述下属的汇报。
有的被捉之人,年岁已大,圆脸长脸,白发斑驳,捉出来时,颤颤巍巍,有的矫健,假作颤颤巍巍。
沿途观者众多,指指点点,被捉的也不觉脸红。路人纷叹,大多道「老者堕落败坏」「败坏者老矣」。
“争个什么,题之所在,是明知道是人品坏的,三司还让它有机会变老。” 谢郡主随口道,还是当日花园里「舍了便是」的锋芒利落。
客气一些,也该加个「在外间」变老罢。
郡主不该姓谢,合该姓邪才是。邪而又正,素行侠义,不如冠之邪侠诨名,换谢遐之辽远。
然而她说的也有理,若早早处置,使其改之,或留拘一方,便不会放出在人间,由得它小奸老矣。
若初时不以为意,和稀泥、捣烂污,则日渐胆大,伤民害人。
只是有司做事,亦需银钱,要是捉出人来却无利可图、榨不出油补入公私,便多不肯费心费力,中人之常情。
反之,若某事上能敲出钱来,只怕是日敲夜敲、横敲竖敲,竟成来钱熟路,又养出苛政风气。
此事根底,还是只见钱办事,而瞧不见公道侠义,瞧不见公道侠义背后人人可更安居乐业、连带有司诸人亦然的简单道理。
“对了,你们是在国子监还是太学念着书?”
谢郡主忽而问道。
苏云卿和陆美互看一眼,云卿道:“雁从前在太学,如今不在那里。”
陆美也道:“我国子监啊,诶呀我考不进太学啦。”
小郎君毫无逃课出来玩上一年半载的愧疚。他哥挂印的都一样是一年半载,他不上学算什么。
“哦。”谢遐无可无不可,说道,“这会儿不在京里也好。”
“太学有个学子打头,闹出了事,国子监也卷进去了,你们要是在京里,陆真也忙。”
“什么事?”陆美好奇。
“一个女学生,心肠软,为黎庶出头,如今沸沸扬扬,我这里也有所闻。”
“你国子监的同窗要是有联络,估计会给你写信。”
信倒是没有的,狐朋狗友只当他失踪了,不过那班一起吃酒的混账东西个顶个是好事之徒。上回义姬击鼓,他们一张桌子吃过酒的与有荣焉、到处显摆、恍惚共襄盛举;没轮上送行,那是哭得比野狗还响。这回有个太学女学生出头,事又听着相似,那还不真去助一臂之力啊!
怪道上回席间,那位卖书的大叔提及太学,也说年轻人热闹。
不知具体是何事,郡主处要是不知详细,他回头托帮主打听打听。
陆美问:“对头是谁?”
要是官位太大,或许狐朋狗友家会管着不让去,也不见得管得住,纨绔子弟,怕它啥来。
纨绔子弟有时候自己就是反派。
谢遐道:“没对头才是叫京中头大。”黎庶受苦,非一官一吏之事,是世道,岂有世道,则朝廷,岂有朝廷,则天子。
谢遐又道:“倒传出一篇奇文助拳,”写得淋漓透墨,慷慨当歌,“——名为两个太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