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妍伊带着玉壶匆匆赶至宋景月住处时,素日清素幽静的淑昌宫已是人头攒动,挤挤挨挨地在殿前塞满了人。赵慈,李润,甚至大妃都赶来了。连平日里只顾着作画,甚少理会宫中诸事的“画痴”吴昭容也在此时匆匆赶来,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只是不停地往殿内望望,眉头锁紧,忧心忡忡。
一干人等在此相遇,行礼问安自然是少不得一阵忙乱。李润心里紧张着里头宋景月的情况,对此类礼节并无多少心思理会,随意摆一摆手就结束了几人的见礼,转头就问那战战兢兢立于一旁大气不敢出的内人和医官徒从:“里头究竟如何?淑仪可还安好?”
徒从战战兢兢,不敢发言一句,生怕一句不慎,便出了差错。李润见状不由蹙眉,当下也不欲难为他,顿了一顿,说道:“罢了,你且听你师长吩咐,做你应份之事吧。”徒从唯唯诺诺,连声只答应“是”。
殿内凉阴阴的,隐约传来一股子血腥气息,平白地在夏日里烘托出一种森肃的意味,让人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底慢慢地往头上蔓延,复又从头顶慢慢地渗到心里,冷津津地刺激着被热意烘的有些松弛沉缓的心。李润眉心微拧,看向殿内,眸光沉沉,却又不发一言,妍伊在殿外看到润的神色,只觉得身上不知怎的,平白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磕碜得紧。
不一时,医官匆匆从室内走出,向李润恭敬施礼:“宋淑仪失足跌倒小产,实为憾事。如今淑仪血已止住,想来再行调理,不久后定能康复如初。”说罢,似是略一犹豫,有什么话语说不出口。
李润自是瞧见了他这般神色:“有话,但说无妨,何必有所藏掖。”
医官略略上前一步,低声道:“只是,淑仪娘娘玉体欠安虚弱,经此次,怕是伤身,况且,娘娘此次有孕,实属意料之外,连娘娘自己也不曾发觉,前些日子的饮食,也都于胎儿身体不利。怕是,对日后生养,有些妨碍艰难。”
李润神色微微沉冷,目光中一抹锐色划过,回答却是简单:“倒是天意弄人。”
李润的回答不带多少情感温度,也并无半点不妥的情绪,或许有惋惜,但更多的则是官方而必要。在心有期待的人眼里是敷衍,在无心期待的人那里,却也是无味的例行公事,不能给人任何慰籍。倒平添了一股应酬样的麻烦。
妍伊站在一旁看着李润这般的言语与态度,一时之间,心里难免感慨。或许,在他眼中,一切就是这样的顺理成章的吧。王生来就是为了王位和王权国别,这王权伟业,才是他真正的生命,是他必须热爱倾尽全力的。他的心里容纳的东西都被这样那样更重要的事填满,早已容不下更多的人。也许能够有一点点些微的不同,就是他所能给予的不可多得真情了。看他对于失了孩子的后宫的态度,就可见一二了。
比起宋景月,或许,她真应安然,不该奢求过多。
本以为此事不过是深宫之中的一个小之又小,不能卷起任何波澜的意外,如同一粒小石子倏尔落入水中,虽然会激起感慨与怜惜的漪澜,但终归是池鱼入水不见踪迹。不料短短几日后,却又忽然横生波澜。
流言好像生长在阴湿处的苔藓,不知何时长起,却又以顽强的生命力迅速蓬勃蔓延,似乎几息之间,就占据了半壁江山,张牙舞爪地向人宣示着它的力量和不可忽视。妍伊在嘉华堂不过半日的功夫,就接收到了不少关于宋景月小产的形形色色的新版本,无一例外地全是指向她的。御医几日前曾说过宋淑仪不知自己已然有孕,饮食上不曾格外注意,误食了许多伤胎之物,再加上不曾重视睡眠休息,行路时头晕目眩,这才不慎跌倒以致小产。
但在流言的版本里,是宁嫔朴氏善妒且多心,从前在中殿未能生下世子前就设计勾搭主上,并且引得主上破格在无有诞下子嗣的情况下即给予其淑媛之封,并揽断中殿和其余后宫的恩宠,以期提前诞下长子,好图来日与中殿一抗。而此次宋淑仪之事,也是宁嫔早已从御医之处预先以自己的盛势与巧言早有嘱咐,预先得了消息,却瞒了宋淑仪,故意着人以伤胎之物做成淑仪喜好的口味进献,致其在不知情下食用此些不当之物。而淑仪宋氏向来守礼,与中殿交好又得大妃喜爱,凡有此二人所需,无不劳心尽力而为。宁嫔刻意的隐瞒,使其不知自己身在孕期,依然如常日一般劳心上神,大大减弱了其精神气力,才导致了体虚,平平走着也能不慎跌倒以致小产。在这些流言的口中,妍伊虽然年纪小小,却心思深沉缜密,既能以相貌魅惑君上,又刻毒狠辣,平日里看着不显山露水,其实却是一个天生的妖妃祸水。
紫淑与楚熙前来看望妍伊时,对于这些谣言,也是忧心忡忡,为妍伊受此袭扰愤愤不平:“也不知是哪只角落里的老鼠,在背后嚼这些舌根子,空口白牙地诬陷好人!娘娘素日在膳房与我等共事时是何品性?在大妃殿时又是如何?这么多双眼睛看在眼里,我们亲熟之人又岂会不知!这些人,编排的倒还有模有样,偏听偏信。但凡长了耳朵眼睛的,也都不会信这些胡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