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尚宫眉头拧起,没有停下对她的训斥:“如今却是什么时候?!怎能把褥子堂而皇之地铺在这中央?还由着公主在其上匍匐,如此不合规矩!若是宫中贵人在此时来访,这副景象如何说得过去?姚内人还当这是在兵曹判书府吗!”
赵慈微微蹙眉,柔柔开口道:“叶尚宫何须如此疾言厉色,念瑗正是年幼顽皮的时候,年纪大些喜爱爬站也本是常事,这冬春之时地上凉以褥子铺地并不曾有错。福喜也不过照我的意思行事罢了。”
“娘娘身为后宫之主,岂能不知晓其中的分寸?”叶尚宫对着赵慈恭敬有加,转头却是继续厉声训斥福喜:“纵是娘娘仁厚,你作为致密内人,如何能不知分寸?规矩就是规矩,岂能因为人随意的天性而肆意改动?在宫里就需得注意法度!”
一语方毕,就听得一把年轻温润的声音响起:“那若是规矩的制定者想要变通又该当如何?”门扉洞开,身着公服的李润大踏步走进殿内,呼出一口来自外头的白气,随之在火盆旁坐下,伸出手来在炉上烤着,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卡顿。
叶尚宫立时埋头行礼,身后赵慈和福喜也早在看见李润的那一刻忙不迭地伏下身去行大礼。叶尚宫叩首于地,语气恭敬有加却不肯退让分毫:“主上宽仁,从不肯以常礼拘束于人,可祖上流传下来的规矩,却从来不可轻易更改。旁的不说,但这上下尊卑,可是万万不可逾越更改的。若是下面的人不受上面约束,肆意犯上,乱了规矩尚不思过,小人纵是区区尚宫,也不能不行使职责之内的本分。”
李润挑眉:“哦?”语气却是沉下来,言语之间温度骤降:“尚宫既然知道自己只是尚宫,尊者在前,不躬省己过反而问责于上,言语之间不尊尊者之意,就不是犯上了吗!”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重。叶尚宫身形一颤,忙叩头请罪:“小人绝无此意。既是主上所言,小人必然听从,绝无不敬之意。”
李润冷声道:“既然如此,叶尚宫今儿就在外头自省吧,中殿用膳之前,不必进来了。”
此时尚还在元月,殿内不生炭火也是冷得人动手缩脚,更何况是在冰封未化,雪积数寸的室外。即使铺着席子,那寒气也是直钻膝盖,久些时日,怕也是寒气入骨。叶尚宫已然三十有余,不算年轻,如此这般,竟是毫不在意她是否会落下腿疾和寒症。且这交泰殿前来来往往,她一个中殿致密尚宫在此罚跪,怕是今后也将颜面尽失。日后再难立威约束宫人。
赵慈有些不忍:“主上,叶尚宫只是平日里御下严整惯了,对于规矩拘泥过死,并非有意犯上。罚些俸禄便也罢了,这自省就不必了吧。”
李润却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只是对着赵慈时语气比对叶尚宫有了些许缓和:“中殿心慈顾念宫人颜面自然是她们的福气,只是事分轻重,许多事情,也不是一味宽纵就能让一些不知轻重肆意指论尊者言行的人知晓她们的本分与分寸!”转头对叶尚宫时言语之间寒气不减:“出去吧,中殿和公主何时用膳,就何时起来。”
眼看着素来温和的李润如今动气,竟是毫不容情,赵慈也不便再求情,遂也只由着叶尚宫出去了。幸而如今离下一次用膳所剩时间也不算太长,想来不到半个时辰左右,叶尚宫便能结束自省。若是事后及时允她回去歇息,想来也能挽回一二。
“主上今儿怎的想到来交泰殿?是想看看念瑗吗?”待到李润逗完了敬福,仔细看了她的状况后,赵慈恭谨问道。在她的印象中,李润和她之间除了王与王妃之间的义务,便再无其他。他对她如此,她对他也是如此。二人之间除了宫务和念瑗,子嗣,再无其他可谈可相处的话题和由头。在赵慈看来,她与李润之间,也不过如同点卯一般,从来不剩什么别的东西。与李润在一块反倒不如和景月在一起一般轻松自在。
赵慈公事公办,李润也毫不迂回避讳:“朝臣的议论,你也有所耳闻吧。”话说到这儿,意思也很明白。朝上近来关注最多的,无外乎中殿何时生下世子。而真正关注这件事的,也只有中殿的母家丰穰赵门。在这个中殿去世其他名门望族只会高兴得张罗自家女儿成为下一任中殿的国朝,除了自家人,谁会最愿意中殿的位置稳固,能生下国之继承人呢?
“那么,宁嫔呢?”赵慈缓缓问道,如果真要这样的话,那么他为之屡屡破例的宁嫔又该如何呢?
“孤自有这么做的理由。”回答模棱两可,等于没有任何回答。赵慈知道,她是问不出什么了。
深宫之中,没有什么永恒不变的事物,只有变化,才是永远的旋律。也许你以为,你能预测你的未来,却不知未来从来不在任何人的预料之中。也许最可靠的永远不是来自异性的情感,最让你安心的,反而可能是来自同性之间的情谊和相惜。尽管它也会随时间而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