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在此刻,璩知花才敢鼓起勇气,稍稍将视线投注。
仿若阴暗的、丑陋的,天生只能隐于黑暗中的生物,窥探并艳羡着,这等可望不可及的光。
视线将少年的轮廓缓缓勾勒,璩知花脑中那副暗沉单调的画布上,第一次,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但真正属于外来者的轮廓形态。
花季,日光,青春。
璩知花出神地望着,目光透过叶珖,看向了悠远缥缈的岁月,兜兜转转,不知飘向了何处。
她又发起了呆。
……
——她在看他。
当察觉到这一点后,叶珖的状态就整个定住了,分毫不曾挪动。唯恐惊扰了这只偶然投来目光的蝶。
悠然的乐声中,他无声端坐,尽量用最小的幅度完成着手中的活计。
当一把贝壳被打磨完毕,叶珖已经坐得腰背发硬。
侧目看向窗内的璩知花,见她正独自出神,他眸底晕上柔软,不着痕迹地微微活动了一下僵硬发酸的手腕和脖颈。
把贝壳堆放到一边,叶珖作势在布袋中摸了摸,然后转头看向屋内,含笑扬声。
“璩小姐,我忘带了一些东西,可以麻烦一下你吗?”
璩知花被他的声音拉回神,仍有些迷蒙地将目光投过去。
见状,叶珖微笑着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并继续说下去:“请问能将家里的针线借我用一下吗?”
璩知花微微蹙起眉。
多年来的习惯,她下意识便想无视。
但、这个人,他……
璩知花思路有些打结。
啊、这个人…他怎么了?她为什么要用“但”来转折呢?
终于,她找到了答案。
——这个人,是唯一的一个,被璩多雨带来家里做过客的。
甚至为此,他还生气了。
璩多雨说,让她正常一点。
正常一点……那,面对璩多雨同学的、一个并不过分的请求,她是不是该答应?
双唇紧抿,璩知花陷入思考,微微踌躇。
她表情变化幅度极小,叶珖看不清楚她的脸,但好似对她的纠结有所察觉一般,完全不催促,只等待着。
书上说,每一个有封闭自我的人,都会在心里给自己设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
那么给自己设下障碍的人,在试图迈过那道障碍时,应该都会需要非常大的勇气。
虽然并不知道璩知花给自己设下的“障碍”是什么,又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但在她那具空壳一样的身体内,一定还藏着一团渴望沐浴春光的灵魂。
每一次,当阳光照进屋内,她都没有拒绝、也没有闪躲,只是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着那份暖意。
——她并不害怕阳光。
任谁来,得出这个结论都毫不费力。
或许也会忍不住想:当她看着地上的光芒时,是不是也会有一瞬间在悄悄渴望着,能够亲自触碰片刻?
叶珖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他是知道的。她在权衡,在思考,在用自己的意识,对抗曾经亲手设下的“障碍”,迈开走出自我世界的第一步。
良久,当昨晚璩多雨发的那一大通火不可避免地占据了主要思绪后,她心中摇摆的天平彻底倾斜,终于做了决定。
纤细的手指攥上宽大的裙摆,璩知花屏着呼吸,第一次在外人的面前站起身来。
足尖触碰地板,层层叠叠的裙摆垂下,花边遮盖了那双脚。她低垂着眼,下巴内敛,动作缓慢。
璩知花离开椅子,一言不发走出了房间。
叶珖无声微笑着。
无人知晓处,平静的湖面,仿似掀起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澎湃惊涛。
毫无疑问,璩知花是极为漂亮的。端坐时像一幅画,虽空洞幽寂,却宁静而神秘;动起来时,又似古旧八音盒上的女郎,即便旋舞得非常慢,但处处透着古典的优雅和恬淡。
这是一种岁月沉积淀出的质感,如同一株埋在地底酝酿了千百年的花,还未破土而出,便能引来孜孜求知的年少学者,日日夜夜蹲守照料,只为得见它绽放的一刻。
叶珖将猫咪抱上腿,轻轻地抚摸着顺滑的毛。
他被她吸引。
这一点,从第一面起,他就已经察觉了。
只是,他从没想过。
这份怦然,竟如此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