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的手指向那名发抖的工人,很快,他被捂住嘴拖上车。
“夫人”,军官冷血地开口,“你已经忘记那些犹太人对我们的剥削、奴役了吗?你的弟弟,为了他的祖国上战场,光荣地死在敌人的枪口下,你却在这里为一个犹太人求情?!你不觉得羞耻吗?!”
“不,不是这样”,老板娘语无伦次起来,“马丁的母亲是犹太人,可他的父亲是德国人,雅利安人……”
军官的枪抵在老板娘的头上,老板娘的嘴唇动了动,没再发出声音。
“砰”
枪还是开了。
温热的血溅到脸上,程舒下意识看向女人,暴起的眼珠正对她的方向,一瞬间,她眼前女人的尸体和她杀死的那个德国人的身影重叠。
直到此刻,她才对自己杀了一个人有种真实感。
程舒控制不住地想呕。
回头发现程舒举动的军官却笑了。
“记者小姐,你的胆子未免太小了”,军官挥手让下属扶住程舒。
“那么现在,我们应该奖赏为德意志帝国扫除蛀虫、垃圾的人”,军官又晃了晃手中的举报信,“汉斯先生,请您站到前面来。”
名叫汉斯的工人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现在,这家维修店是您的了”,军官的手搭在汉斯肩上,刻意放缓的声音犹如恶魔的低语。
抑制不住的恐惧、狂喜浮现在汉斯脸上,扭曲、融合。
程舒发觉自己似乎听不见军用卡车的轰鸣声,她看见那名军官在一名党卫军耳边交代什么,模糊不清,她想自己正在做一场荒诞的梦。
程舒被带到一座工厂。
“记者小姐也许想写一篇关于波兰劳工的报道?”卢卡斯,也就是先前的军官,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无尽的铁丝网、探照灯呈现在程舒眼前。
再往里走,是灯火通明的厂房。
“……在这里工作的波兰工人和德国工人待遇相同”,赶来的工厂经理在卢卡斯身旁做介绍,“都是八小时工作制,薪资每小时……”
对收音机进行组装的波兰工人沉默地工作着,神色麻木,脸颊凹陷,后颈只见一层薄薄的皮包裹突出的颈椎。
……那他们现在是在做什么?如果她没记错,德国工人都有十六小时工作制的,波兰的工人八小时?程舒有瞬间的迷茫,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
看程舒的目光在工人身上长时间停留,卢卡斯玩心大起。
“记者小姐听过你们那剥皮的刑罚吗?”卢卡斯的一只手放到程舒肩上,上下摩挲,“从头上割一个十字,再把水银灌进去,将人的皮和肉分开”,卢卡斯附耳低语,“听说她一时是死不了的,只会因为剧痛不停扭动,身体从皮里爬出来。”
“记者小姐不知道?”
“我倒是有幸见识过一张被完整剥下来的人皮艺术品。”
某种愤怒的情绪压倒了恐惧,“……那是满清”,程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他已经被推翻了,为他的残暴、强权付出代价。”
卢卡斯诧异地看程舒一眼,突兀地笑起来。
“记者……小姐”,卢卡斯笑弯了腰,半个人的重量都压在程舒身上,“你实在是……太可爱了。”
程舒近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支撑自己不被压倒在地上。
“可是,小姐”,卢卡斯的声音变得凉飕飕,“我们不是你们,一个封建腐朽的王朝,小姐,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们拥有的是最先进的武器设备、最完善的政治制度,以及最强大的军队。”
……可你们还是输了,你们只是披上了一层鲜亮的外衣,你们的本质仍是腐败、暴虐、泯灭人性。
程舒颤抖地想开口。
“嘘”,卢卡斯在程舒耳边吹气,“记者小姐,不要再说让我不高兴的话,哪怕你还有一点宣传工作的作用。”
一个工人咚地一声栽倒在地上,卢卡斯督了一眼,厌烦地皱了皱眉,经理连忙让人将他拖出去。
死亡是什么样的?
程舒现在的回答是,悄无声息。
再次回到修理店前,淅淅沥沥的雨停了,地上的血迹也淡得微不可查。
确认四下无人,约瑟夫走向前,抱住一脸失魂落魄的程舒。
温暖的怀抱让程舒抑制不住地想哭。
“……约瑟夫,约瑟夫”,程舒大哭起来,她有太多的话想说,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擦干眼泪,程舒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屋檐下半隐没在黑暗中的店门,瞳孔骤然收缩。
水滴顺着莱恩的发梢凝聚、滴落,湛蓝色的眼瞳染上一层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