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当九月,我见到别人正享受于中秋团圆夜,心中十分嫉妒。鲜血沾染眼睛时,有一段时日是瞧不见的。
但,那又如何?就算如此,我也能成为最利的刀!
至宁和十三年,大雪纷飞。今日是大寒之日,万物蛰伏。
大寒之后很快便是立春,离近除夕,这皇城应是纵饮除尘,除旧迎新。只是大军压过之时,白雪惹上深深墨色,逐渐消融。鲜血代替了那鲜红的灯笼,更添几分鲜艳。
我跟随大军杀入皇宫时,见到一个有些狼狈的少女。她手中捧着一个镶有金龙的紫金檀木盒,正站在宫门口。而在她的身后,是大昭的文武大臣。
风雪冷冽,那瘦弱的身子正被寒风侵袭着,摇摇欲坠。她的眼底一片通红,似是要哭。
我盯着她,一想到她待会儿会哭的模样便觉好笑。只是面对着一路杀来,面目凶狠的大军,那圆润的脸庞上满是倔强,愣是未落下一滴泪。
我低头看向那被染红的雪,心中不满。
真讨厌,你明明快哭了。
她像是不服严冬的梅,但我正喜欢将这样的人,狠狠,捏碎!
燕淮之,我才是你手中,最利的刀。
*
承明七年,九月。在南霄结束百年纷乱的第七年,今日正是八月十五。虽已立秋,暑热却是还未散去,让人心中难免觉得烦躁不安。
但因着今日正为中秋佳节,家人团圆的喜悦恰能将这股焦躁淡去。只是团圆一事,并不适合每个人。
藏匿于竹海之中的宅院,竹叶穿过长廊,正飘落在廊下的清流之中。屋内,墨竹屏风后正懒懒趴着一人。
“郡主,今日中秋宴,原是要为前朝的那位长宁公主赐婚的。”门外,走进来一面容冷肃的白衣女子。
床榻上的女子一听,立即翻身坐起。冷白的手从那帷帐中伸出,拿起小案上整齐摆放的青衣,迫不及待道:“明虞,我们去凑热闹。”女子的声音有些虚弱,应是还在病中,又有些暗哑。
“郡主慢些,赐婚一事又落不到你头上。”明虞走上前,将人小心扶起。
女子如临大敌般瞪大了眼:“那可是燕家人,我哪敢要这样的婚事!倒时还得时刻戒备着她是否会杀了我!我还要不要活了。”
女子边说着边穿上了外裳,接过明虞递来的孔雀纹白底缕带,想了想又继续道:“但景稚垚大概是想要的,若真是赐婚于他。我倒十分乐意去闹闹洞房,看这长宁公主是如何杀我景家人的。”
她突然一顿,不知是想到了何事,忍不住笑出了声:“绝不是想要对十哥落井下石!”
中秋家宴上,皇帝未至,众皇子已早早在此,各自闲聊。谈论最多,还是那亡国公主——燕淮之。
传言这长宁公主擅作画,十岁的一副梅花图,被人以千金购得。在整个画坛,都是能排得上名的。
因着年纪小,又身份尊贵。自是许多人趋之若鹜,既想买上一幅画,又想一睹芳容。
然十五岁国破那日,景帝本欲让她画出一副江山图,她却是砸了手,再无法作画。
最后被软禁至宫中,终日不见天日。直至今年,景帝突然决定将长宁公主,许配给皇子。
“据说父皇今日,要将那什么公主许配给我们?”身着宝蓝云纹五福锦袍的男子语气轻佻,浓眉一抬,端起桌上的一只白玉盏,闷笑一声。
男子名为景稚垚,皇十子。
“十弟莫要胡言,什么叫许配给我们?父皇是要在我们之中,为长宁公主择选一位夫婿。你如此太过失礼。”与他只隔了一个席位的皇三子景傅听后,立即蹙下了眉头。
景稚垚横他一眼,满是不屑道:“不过阶下囚罢了,按规矩,她是要被送往军营当军妓。呵,还择选。如今承父皇之佑,能完好无损的嫁人,就谢天谢地去吧!”
“你如此口不择言,小心被太子知晓。会被责罚!”
听他提起太子,景稚垚脸色煞变。只喝下一杯酒后,又恢复那不屑神情。他又扭头看向身边的男人,问道:“诶,四哥,你要吗?”
四皇子景恒摇头:“我已有妻子。”
景稚垚白眼一翻,更是轻蔑:“啧,就你家那个母老虎,趁早休了。再娶一个温良贤淑之人,多好。”
景恒立即摇头,坚定道:“我不会休妻,十弟莫再说此事了。”
景稚垚瞧着自己的四皇兄,嫌弃地瘪嘴道:“也是,就你这张脸,也只有那样的母老虎愿意要你。你们啊,正好配一对。”
握着酒盏的手一滞,景恒立即垂首。就算戴着半边面具,他也试图遮掩右脸上的伤痕。景恒觉得十分难堪,但就算是弟弟出言不逊,他也不敢如何。
景稚垚也无兴趣再与他攀谈,转眼瞧见那前来斟酒的宫女,他眉头一挑,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宫女小脸一红,忙收回手,斟完酒后便退去一旁。
景稚垚的目光在那宫女身上停留一会,又觉无趣。他环顾四周,故意大声问道:“怎得,我们家的小郡主今日又不来?”
众人谈论的声音不大,景稚垚这么一喊,他这声音便很轻易闯入耳中,纷纷看向他。坐在景稚垚对面的男子道:“阿云这几日身子不适,一直在养病。此事父皇也知晓的。”说话的男子声音清朗,长相俊俏。
此人名为景嵘,是为皇七子。
“明知今日中秋,就算生病那也要来。平日里不入宫也就罢了,今日这般重要的日子,她也不来。果然还是被长公主给宠坏了。”景稚垚轻哼一声。
“母亲一向严苛,怎会将我宠坏?只是陛下仁慈,念我体弱,这才诸多照料。十哥若是不满,怎么不去告知陛下。”
这时,一女子正匆匆走进。
她一进入大殿,所有人的视线便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因着还在病中,她这脸色还有些苍白。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羸弱,好像一阵轻风便能将其吹翻。
明净的眼眸扫视而过,透着些不耐。但她还是抬手作揖:“诸位兄长,我来晚了。”
景辞云是南霄长公主之女。因是早生儿,孱弱多病。故而在弋阳长公主过世后,景帝便对长姐唯一的女儿无微不至,细心养在皇家别院。
因着身子虚弱,平日里这繁琐的家宴,她几乎不会来。故而见到她,众人还有些惊奇。
“阿云,你身子不好,来晚些也无碍,快些入座。”景傅满眼和煦,指向自己身旁的位置。
“我为你备了酥酪。”
“谢三哥。”
她只道了声谢,并未坐到景傅身旁,而是直径朝着景嵘走去。刚入坐,景嵘便偷偷挪至她的身旁,低声道:“阿云,南街昨日新开了一家酒楼,还有一整头的烤羊。我许久未吃过那烤全羊了,待家宴结束,我们便去瞧瞧吧?”清朗的声音满怀期待,景辞云爽快应下后,景嵘便满心欢喜地坐了回去。
景辞云坐下后,懒懒斜睨着景稚垚,勾起一抹轻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景稚垚不屑地蹬她一眼,转头不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