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众人安然进入云北之后,一辆颇有域外色彩的马车在众多双眼睛注视下招摇而出。
驾马的是梁阎近卫,不多时梁小公子和赫连贡布起了兴致,亲自抓了缰绳驶入闹市,停在一家酒楼。
与他们一起下车的还有宣王和靳衷,一行人上了二楼雅间,那窗忽然被关上。
“偷偷摸摸的,真他娘的烦。”
赫连年纪虽然小,但中原话不错,扯了一把梁来之:“兄弟,你究竟瞧上那个靳衷什么?瘦不拉几的。还有那个王爷,草原养不出这样阴森的狼。”
梁来之嘿笑,就接到莫上麟回头一掠。
“他给我银子啊赫连兄。走,人家的靳大人关我什么事,咱玩去。”
前面钟锦觉得有意思:“王爷很信这二人。”
“好安心里有数。”莫上麟笑了一下,没有多说,“这一战后回纥大伤,月狐部在我大应扶持下上位,新可汗只有赫连贡布这一个弟弟,宝贝的很。”
钟锦“唔”了一声:“皓京城里无数人都盯着这匹小狼,想不到被梁小公子先骗走了。”
“是。”他走向最里间,问得随意,“阁下若是再年幼几岁,是不是也很好骗?”
动作的微顿被步子掩盖过去,钟锦隔着帕子摩挲了一下腕,声音轻飘飘的:“谁知道呢。”
门帘就被卷起。
话头断开,钟锦转身看里面出来一个姑娘,低头行礼:“主子。”
她有点讶异。
即使只站在门口,钟锦也能感受到雅间里的凉气,四角冰篓边放了几个三片木板组成的扇,轴心处系绳相连,一路没入窗往假山,被流水带动。
同样的装置已风靡皓京,云北会购置也不奇怪,不过除此之外这间屋子光是熏香就有好几盏,诸多陈设一律是竹,果然是……很用心。
她仰头时目光揶揄。
-僚属如此心意,王爷爱慕者众呐。
莫上麟眼眸微敛,没在这张面孔上找到一丁点醋意,声音就冷了:“秋序,给她更衣。”
姑娘看着眼前公子愣了一下。
玩闹之意不见,钟锦蹙眉:“穿起来很麻烦?”
“是……王爷叫奴准备了三套女子最时新的款式,里衣,”她突然顿一下,退后,“小姐请。”
莫上麟颔首,出去了。
混入宴会的身份需多方考量,宣王不至于为了什么趣味故意选择一对夫妻,只是她的身份太过机密——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装作不知的。
钟锦褪下外袍,看她一盏一盏熄灭熏香:“你没必要说破我是女子。”莫上麟会灭口。
秋序摇头,举止恭敬,也仅限于此:“从主子瞧见屋内的那一刻,奴就必死了。”
想来也是。钟锦没有再说。
秋序只瞧了她一眼,便从衣匣里选出一套桃粉,轻纱半透,是那种一眼可见的跳脱。但里衣又极媚艳,繁琐系带瞧的人眼花,她隐约记得五姨娘穿过类似。
姑娘笑里带着点恨,没遮掩:“你我身量果然很像,怪不得这件差事会落到奴头上。”她对这件衣服太熟悉了,动作迅速而留恋。“我早该想明白,王爷桩桩件件都有缓急,唯有一个人的消息必会放在首位。”
“自负聪明啊……”
小衣的细绳在她光/裸脊背上开出娇花,钟锦试着扯了一下,绳结很紧,不会一扯就掉。秋序看到这动作:“放心,不会拖累阁下正经事。”
“六年前我被送入宣王府,就知才色利于殿下都可杀,唯有忠诚和服从能换取一席之地。可人都会动情的,我会,殿下……也会,只是应在了你身上。”
衣服料少,帘幕紧闭的房间里莫名有些凉,钟锦这一世还没遇到过这样的自剖心意,一时无言。
不过秋序显然也不需要她说话,穿戴完毕后推人坐下盘发,她对镜叹了一声:“原来殿下喜欢这样的人。”
“一身孤胆,绝情冷漠,殿下也不嫌每天照镜子。可阁下连皮囊姓名都舍得丢,会舍不得忘掉一个人么?”继而她摇头,“不,阁下多少朋友亲人割舍不掉,唯独能狠心对待的,一定只有殿下一个。”
钟锦没有动,眸子渐渐寒了,两双眼在镜中对视几息,秋序垂眸,固定好满头钗凤。
“好了,的确好看。”
她很喜欢自己打扮人的本事,走到桌边拿起剪子处理掉几个线头,退后几步看她。
深深记住这张脸,这个身形。
——突然抬手。
“你。”
鲜血在钟锦瞳孔骤然放大,反应过来时剪刀已扎入秋序心口!她踉跄几步靠住桌,扯开笑。
“靳衷,一定不是你真名……你到底叫什么?靳、衷,衷,靳。”
她滑到地上,眼睛却捕捉着面前人微变的神情。
“哈,衷、靳……”
“你,殿下,对殿下好一点。”
钟锦没有回答。
秋序也不需要她的保证,手用力一推,剪刀彻底没入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