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天道为第五茗和浮屠恶鬼的事情,批了四个字:以死求生。
这四字命数,好似就像是要第五茗承认,它想让她生,她便生,它想让她死,她便死,即便是有违常理,她死,它尤可让她活过来。
第五茗听到此令时,曾大声嗤笑道:哈哈哈,它慌了,它慌了…它定下的一切,并不是结局。
天界之人都当第五茗受此大难,精神失常,是以才说出叫仙听不懂的话。
东华帝君却明白她是何意。
因她是他提前从天命天道中引渡而生,换句话说,第五茗这个早产儿,神格不稳,思绪乱飞,对天道不认可,他是有逃不掉的责任,所以在第五茗被羁押天庭牢狱的一万年,东华帝君先是去牢狱为第五茗解惑了天命批文:“承认错误,顺应天命,主动求死,即可生,亦可归。”
他又去央求天帝,容第五茗入轮回,尽快协助第五茗渡劫解天命。
天帝一心为天庭着想,想到第五茗是难得的天生神格,便同意了东华帝君的提议。
事情到此,这就有了第五茗「抽仙骨,剃仙根,留仙血,保神格,贬黜神职,历六道轮回,渡生死之劫」一说。
一万年来,天庭早已物是人非,第五茗下界入六道轮回的历劫送行,也不如其他仙君来得慎重。
其场面可谓是办得凄凄凉凉,又布置得异常“热闹”。
凄凄凉凉…乃是第五茗现在犹如凡人,押解她的只有司命星君饶笒和两名天兵。
“热闹”则是因第五茗下界去往六界轮回那日,居然一次性从三宫九府,飞升了十名法力和功德皆圆满之人,其中一人不仅飞升,还在飞升之时引来渡劫雷,当场神阶就越过星君直接渡成了真君。
本来那渡劫雷一直未停,有望继续引接飞升成更高的仙阶,却被那飞升之人自己打断。
冷清的天庭,一刹那,随着法力和功德皆圆满之仙变得热闹,又因万年来,难得笑脸相陪的天帝终于走出大殿与众仙同贺,而变成了一场庆贺盛宴。
这一万年,还有一仙今日也难得漏出了笑脸——那便是第五茗。
她被困方隅许久,早憋闷坏了,再见天日,竟不自觉,自言自语笑道:“我不过下界历劫,这响了又响的天雷,雷部的仙君们就不觉得自己法力快烧完了吗?还有漫天祥云,五彩鸟雀…会不会太隆重了点,受不起受不起啊,若是此去便回不来了,那岂不是浪费了诸位仙君的心意…”
“自作多情!”
一道清脆又揶揄的声音,从第五茗身前的仙君口中传来。
此仙正是司命府司命星君饶笒,也是此番负责第五茗历劫命数的司命仙君。
饶笒戏谑地道:“你不会以为自己还是那司命府高高在上的司命真君吧,可笑!只留了一身血,早变成废物了犹不自知!”
看了一眼漫天的喜庆之色,她很是不满地继续道:“现如今是连眼睛也不如当年好使了,不知道天帝留着你有何用,如此大费周章地送你去六道轮回,要本君看来,还不如…”
可能是她意识到自己说过头了,最后这一句,作为司命,她把话断得干脆,咽进了肚子里。
一股诡秘的气息油然而生,祥云又格外刺眼,第五茗不得不低下高仰的头颅。
目光回视,她才发现前方的饶笒早已停下了脚步,还转过了头,正用凌厉地眼神盯着她看。
好似下一秒,便要用这视线剜了她,再把她扔进远处的雷电中。
不多时,饶笒的嘴唇一张一合,在第五茗的注视下,把剩下的话,继续无声地说了下去:还不如把你杀了了事。
说完,她便回了头,继续前行。
原来还没有成为一个合格的司命。
司命府惨了…
雷击带起的风吹散了一朵彩云,第五茗面上的表情有一丝变化,却不是害怕,那模样黯然,看着像是有心事。
略有所感,她对着那背影,慨然地摇了摇头,便继续跟着饶笒和两名天兵向天门处移动。
饶笒心性,是典型的“娇女”。
善争,善利。
遥记第五茗初困于牢狱时,饶笒曾积极带来一名断臂仙侍看望她。
神格驱使双眼,当时,她便看明白了过往历程,以及如今的下场,是如何走向。
同为司命府为数不多的女仙君,奈何她就是比饶笒仙阶更高一些,容姿又要美上一筹,天帝、东华帝君和天庭各仙君更是因她天生神格,又要多关注她一分,饶笒天生的辛苦命数、傲娇性子,在遇见她后,想不去眼红都不行。
饶笒可怜啊…
她嫉妒第五茗,天道选择了她。
她却不知,一切不过是天道为了惩罚第五茗设下的局。
第五茗看透一切,理解得不能再理解,但理解归理解,这事亲身经历起来,心里还是气的…她面上风平浪静,心里却止不住和消散的彩云一般,碎碎叹息:
能爽一时是一时嘛!
我懂!!!
但也太嚣张了吧!!
一介仙君居然满脑子都是谋权害命…
就算再怎么怕我归位,也得面子做足了呀!!!太嚣张了!!!
叹息着叹息着,她又释怀了…换做是她,她不一定比饶笒做得少。
毕竟,身处此位,过了这村没这店,难保明天站在这上面的会是谁,指不定她第五茗今天下去,明天就上来了,要知道东华帝君可是把考卷的答案送到了她手边。
不抓紧时间压上一头,那就是傻!!
可惜,第五茗想错了…她下界历劫的命格簿子是饶笒主动讨来的,她想归位没有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然而,饶笒却想多了…要知道第五茗逆的是天道命言,这一万年来,不敢死不敢伤,小心翼翼地空活着,还不如去别的地方。
当知道可以名正言顺地下界,并且留在下界以后,她早就生了不再回来的心思。
她本就打算借此机会,在下面散归天地。
什么神君,什么命数,都不如她思念的人间二两烧刀子了。
一万年啊…
除了风有情还算有点良心,在她抽仙骨、剃仙根时给了半斤美酒,其他仙君连口水都未送与她一滴。
这上面,当真是没有一点让让她留恋。
第五茗又抬起头,顺着祥云和鸟雀,将视线看向飞升之气的来处,故作叹息道:“我眼神是不好了…竟是连飞升之象都看不懂,此行有劳饶笒星君和二位天君了。”
饶笒高兴如斯,听着第五茗做小伏低的话,面上的笑容更胜,只是苦了另外两名天兵,他们两是整个天庭除饶笒以外,唯二没有去凑天界热闹的仙君。
这场盛宴连远在海外蓬莱仙岛的六波天主帝君,闭关修炼的可韩司丈人真君,和游走三界不见踪影的九天采访使真君等,一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仙君都赶赴参加了。
那直接飞升成真君之人,已被天帝所得,留在天庭补替了原先第五茗之位,天帝一番兴高采烈,便扬言此次飞升的其余人天庭不做私藏,各仙宫、仙府、仙岛可自行挑选喜欢的引入门下。
有了仙宫、仙府、仙岛的加入,这场盛事就变得更加热闹,有望持续十天半个月。原本那两名天兵还能赶个末尾,然而没想到直接飞升成真君之人刚到司命府上任一天,便自请卸任,自毁神格,跳下天门,以凡人肉身跪拜在了东岳帝君仙府所在的泰山脚下。
“隗晎求东岳帝君收留,愿以此身做六天宫一洒扫。”
盛宴暂停,天庭众仙悄摸而散,天帝怒急了,人间接连下了好几日大雨,尤其泰山之处,深坑地势中,硬生生降出一水池,还把泰山脚下的身影也淋了一个通透。
一日,泰山脚下的村民们突然看见一道青色的绝美身影,每日都在登山修炼,又有一日,那道青色的绝美身影上了泰山,便再没有下来,让山下的村民频频回念。
村里的读书人更是在山门前,路旁歇脚茶棚依靠的石壁上附言一句:泰山洒扫,云间仙人。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如此一可人,天庭都盼不来一名,更何况是泰山东岳仙府。
隗晎自此便入了泰山…
外界纷纷扬扬,热闹不止,六天宫也如往日一般,鬼声沸腾。
六天宫的孟婆雨无伤与司命星君饶笒你来我往争论不休好几日,生生错过了外面这一出好戏。
雨无伤故作委屈的面容,再一次小声拒绝道:“不可!”
语气十分坚决。
饶笒喝了一口茶,有些不耐烦,面色难看道:“命已写,命数也已定。你让呈于酆都大帝过目,本君这几日也照办。还有何不可?”
第五茗轮回历劫之事定好,下来之前那段时日,鬼差阴帅,雨无伤能遇见的所有人,都在她耳畔说她与第五茗关系最亲近,理应在第五茗最后一程路上多出出力,虽然不明白为何需要这样做,但她还是按照别人教的方法去做了。
雨无伤看了眼一旁喝茶酒喝到伶仃大醉的第五茗,不知道此时面上是否应该伤心一番,因为她快找不到借口继续帮第五茗缓六道劫难了。
想了许久,又琢磨了许久,雨无伤觉得此时的确应该伤心一番,下定决心,面上一改委屈,堆起伤心欲绝的姿容,一滴眼泪未流,却是一副送行伤心样,咬唇哭泣道:“呜呜呜…她是司命府真君,这命数真不可…”
语气终归软了下来…
饶笒实在受不了雨无伤反反复复的情绪,杯子一掷,打断道:“说过多少次了,她已被罢黜神职!你一介六天宫冥官,奉命看守奈何桥而已…难道是要违抗天帝旨意!”
雨无伤神情突然止住,直愣愣看着饶笒,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术一般。
六天宫内,饶笒还未蠢到会认为是带来的两名天兵对冥官动了手脚,自顾自以为是雨无伤终于识趣,刚准备带第五茗进一步动作,却见雨无伤眼珠子一转,身子先抖动起来,面容夸张地笑起来,只余声音接着哽咽道:“星君饶命…我没那心也没那胆子…星君饶命…”
饶笒嘴角抽搐道:“你…你这是在害怕?”
雨无伤道:“自然是害怕的…”
饶笒嘴角抽搐地更猛烈道:“呃…谁教的你!哪有人害怕是脸上笑着,身子和声音抖着!”
她扯过旁边一只排队喝汤的小鬼,质问道:“她一直都这么虚伪!这么假吗!”
小鬼哆哆嗦嗦着身子,一脸惊慌失措,嘴张了又张,几度都发不出声音,终于哭出声后,才哽咽道:“仙…仙君,我…我不知道…我…饶了…饶了…”
饶笒低声道:“废物!”
她手上一松,小鬼缩成一团,瘫软在奈何桥边,后面排队的小鬼见状,纷纷默契地后退了两丈。
雨无伤目瞪口呆地看着饶笒,一副认可的模样,呢喃道:“是和小鬼不一样…原来害怕是这副模样。”
饶笒不想再和雨无伤浪费时间了,对一旁守着第五茗的两名天兵示意,他们心领神会地架起第五茗朝奈何桥上走去。
雨无伤回过神连忙拦了上去,正要开口阻止对方,却先被一道声音先打断,停了下来。
原是被折腾醒来的第五茗赞叹了一句:“有义气…”
雨无伤又陷入了面上情绪地选择,过了小一会儿,她脸上才随机变化出喜悦的神情,害羞道:“这个时候了,夸我做甚。真君恐怕误会了,我不是讲义气,饶笒星君不允许我给真君喝我的汤,这不合规矩,另…饶笒星君还要送真君入地狱道,这也不合规矩…”
第五茗眼睛直直看着前方,道:“雨无伤,收起你的架势…”
好熟悉的话…
好熟悉的语气…
难道这种熟悉的感觉,就是别人说的莫逆之交?
雨无伤脑中一闪而过,面上和姿体上却如一万年前一般,习惯性地都停了下来,事不关己地询问道:“此处不该喜悦吗?”
第五茗道:“不该。”
雨无伤道:“哦。”
第五茗道:“因为我夸的是那只小鬼…雨无伤…哎…和你无关。你怎么还是这么呆…”
这一句话,让奈何桥上僵执的一群神仙都停了下来,顺着第五茗的视线看向了桥下。
一只小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大着胆子,悄悄走到仙君们的眼皮子底下,把那饶笒抓过问话后,软成一滩的小鬼往外搬运了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