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军镇守北关五十余年,以万千尸血为祭,退外地,保国土,终成为一道不可攻破地城墙,护天下太平。
世子韩慎年少成名,战功赫赫,鲜有败绩,先帝曾亲口道:“此将乃吾大昌镇国之宝。” 只可惜先帝没来得及兑现亲自为他庆功的诺言便驾崩了。
顺德二年,新帝召韩家军领将入京。
世人皆以为国宝将军是入京受封,其本人亦有所期。
韩慎一路从北至南,所过之处无不锣鼓喧天,百姓齐贺,生生令提前半月出发的韩家军堪堪赶上皇召限期。
入京这日,万人空巷。
“韩家军!韩家军!大英雄!大英雄!”
“哇,那几位领将都好年轻,长得也俊朗。”
“中间那位长得最好看的就是韩世子吧,啊,他朝我笑了!”
“他今年才二十余四,听说还未定亲!”
韩慎行军多年早已练就息怒不行于色,不怒自威,一个眼神足以吓哭无知孩童,此时见到京城繁华与百姓热情,也不免春风得意,嘴角扯出好看的笑来。
同行有两名小将同韩慎一起长大,在战场上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煞神,如今皆露出乡野村夫初次进城的兴憨之态。
入了宫门,二人略有拘束,但兴奋未退。
“听说皇上曾流落民间多年,还当过乞丐,而今年纪也不过二九,你说见到咱们会不会小腿打颤?”姬策笑嘻嘻道。
“胡说八道,皇上乃九五之尊,自是天不怕地不怕。”李元粗声反驳,神情却难掩期待。
韩慎见前头领路的太监一直偷瞄,肃然瞥向二人,眼神示意其慎言,提醒道:“一会儿庆功宴上少说话,多吃饭。”
“明白!”
“收到!”
金銮殿上,年仅十八的新帝静坐龙椅之上,一双细眸不动声色地扫过同他一起等待战神归朝的满朝文武,面上平静,不停敲打扶手的手指出卖了他的从容。
新帝登基一年有余,前朝后宫处处受制,说句难听的,他连晚上去哪宫过夜都不得自己作主。
他曾经是乞丐,因是皇室最后的血脉而一朝登天做了皇帝,人人笑他妒他,似是当个傀儡皇帝都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他应感恩戴德,乖巧听话。
可笑的是,他从未想做这皇帝,甚至恨透了这个害死师父的王朝。
“镇北侯世子韩慎、威胜将军朱盛、虎威将军魏虎……前锋小将军姬策、李元上朝觐见——”
随着一声声高喊自殿外传来,交头接耳的文武百官立马停下交谈扭头朝殿外望去,新帝眼中阴郁淡去,扯出端庄又不失威严的笑来,喜迎劳苦功高的北关将士,“众爱卿平身。”
正如韩慎等人所期待那般,论功行赏,加官进爵,他们终于在天子脚下得到了应有荣耀勋章。
可他们谁也没想到,这富贵迷人的大昌盛京并非奖台,而是屠场。
此一行,让他们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含恨而亡。
许是怨恨滔天不得轮回,韩慎再次睁眼竟然重生到十六岁那年。
*
又是一场大雪过后,天空阴云久久不散,这日异常寒冷。
婢女云琴穿过长廊向世子房间走去,行至转角时险些被莽撞的小丫鬟撞到,手臂一颤,差点扔了药碗。
“冒失鬼,弄洒了世子的药有你好看!”见小丫头被吓白了脸,云琴面色稍缓,转言道,“怎的来世子院中,可是三姑娘又闹着见世子?”
小丫头连连摇头,稚嫩的小脸总算重现笑容,兴奋道:“不是的云琴姐姐,前厅来了京城的大人,夫人让奴婢来知会世子赶紧拾掇一下出去见贵客。”
韩家镇守北关多年,对京城过来的人一向谨小慎微,云琴忙问:“哪位大人?”
小丫头不太清楚贵客官职,想了想道:“是天家派来的,好像带了圣旨。”
“知道了,我这就去伺候世子起身。”云琴面色一肃,顾不上再打听细节连忙赶路。
半月前关外大战告捷,镇北侯世子一战成名,龙颜大悦,想必是派人来封赏的。
云琴进屋时满面欢喜,走近时却瞧见床上的世子睡相紧绷,满头大汗,额上青筋暴起,似乎梦见了极不好的事,她连忙放下药碗上前唤人。
“世子,世子?”
在一声声低唤中,韩慎终于睁眼,几乎是本能地,他掐住了眼前人的脖子,双目充血,眼中满是彻骨的恨意与嗜血。
“公,子。”云琴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目眦欲裂的世子,恐惧感与喉间窒息皆令她难以吐字,连求饶都说不出,很快涨紫了脸,几近昏阙。
韩慎如梦初醒,瞬间放开手。
“咳咳咳。”云琴捡回一条命,瘫软在地上猛烈地呼吸,心里再无半点欢喜。
“抱歉。”韩慎语气沉闷,脸上并无太多歉意,反而极为疏冷,“何事?”
云琴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心里又怕又惊,自打三日前世子重伤醒来后便性情大变,沉默阴郁,心事重重,大家都以为他是在为战中死去的将士哀悼,自责。
但此刻,云琴深刻地感受到,世子眼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她不知世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但她知道,世子再也不是以前的世子了。
“奴,奴婢是来给世子送药。”
韩慎察觉到云琴的惧怕,沉默片刻,眼中情绪终于散去,变成毫无波澜的漠然,“拿来吧。”
喝完药,韩慎将碗还给云琴后打算躺下,却听云琴颤声道:“夫人请世子去前厅一趟,说是天家派来圣旨”
韩慎停住下躺动作,脸色瞬间阴沉,眼中嗜血痛恨比方才更加浓烈。
于他而言韩家满门抄斩的记忆就发生在昨日,连斩台下百姓激愤不平的面容都那么清晰。
数十年忠君护国换来的竟是谋逆之罪,那一日,所有人都被残暴不仁的新帝与满是恶臭腐朽的朝堂伤的体无完肤。
他的恨,不止灭族之恨,还承载着万民之怨。
重来一世,他绝不会允许韩家军重蹈覆辙。
既然这世道不公,忠臣良将不得善终,他已尝尽苦果,余生便不再做那愚蠢忠士,也当一回奸佞,尝尝及万人之上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