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的最后嘶鸣被一场缠绵的秋雨浇熄,空气中浮动着微凉的湿意。
社会学概论的阶梯教室里,初秋的暖阳斜斜切过窗棂,在讲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见微握着粉笔,目光扫过台下,却在徐小川转笔的手上微微停顿。
那支金属笔杆在少年指间灵活翻转,被阳光折射出晃眼的光斑,刺得她心头泛起一丝异样。
这双手曾在那间叫做“春日序曲”的花店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束扎眼的、象征炽热爱恋的红玫瑰。如今,这双手在摊开的笔记本上落下工整的墨迹,思维导图如蛛网般蔓延开来,几乎覆盖了纸页的空白。
“社会角色冲突的根源,往往在于个体对多重角色期待的……”温见微清冷的嗓音在阐述理论时被打断,后排学生的几声咳嗽让粉笔尖在黑板上顿出一个微小的白点。
无形的尴尬如同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漂浮。成为自己学生的“情敌”(至少是曾经),这种微妙的处境让温见微心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别扭。
时燃确实提过,已经和徐小川“说清楚”了,虽然语焉不详,但温见微能想象少年彼时的失落。这种认知让她最近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这个年轻的身影上。
她转过身,面向黑板继续书写,余光却清晰地捕捉到徐小川因她目光扫过而瞬间挺直的脊背。他最近总固定在教室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一件洗得干净的蓝白卫衣裹着年轻蓬勃的身体,像一株努力向阳生长的植物。
前几日小秋闲聊时提起:“徐小川最近泡图书馆比我还狠,眼睛下面挂俩黑眼圈,说是想明白了,要继续深造。”
此刻细看,少年眼下确实覆着一层比往日更深的青影,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专注地盯着讲台,不见丝毫萎靡。
下课铃声响起,宣告了上午课程的结束。学生们如潮水般涌向门口,嬉闹声瞬间充斥了走廊。
温见微整理着教案,听见徐小川正和同学热烈讨论着去食堂抢糖醋排骨,清朗的笑声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
阳光穿过玻璃,将他后颈新剃的短发染成淡金色,仿佛某种沉重的阴霾已被彻底抖落,显露出原本的朝气。
“温老师!”一声清亮的呼唤将温见微的思绪从恍惚中拽回。
徐小川抱着厚厚的笔记本和几本夹着书签的社会学原著,站在讲台边,运动鞋尖无意识地蹭着地面瓷砖的缝隙,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腼腆。
“关于上周您提到的戈夫曼拟剧理论,我查了些原始文献,有些地方不太明白……”他的眼神里跳动着纯粹的求知欲,像两簇小小的火苗。
温见微有些意外。徐小川是从什么时候起,似乎不再那么畏惧与自己交流了?
她接过他递来的文献,指尖抚过书页边缘密密麻麻、字迹工整的批注和延伸思考,心头微微一动。她发现徐小川不仅将她课上提到的每一个拓展点都记录在案,甚至还尝试着将它们串联起来,构建自己的理解框架。
窗外,几片梧桐树叶被秋风卷着,簌簌地扑打着玻璃。徐小川亦步亦趋地跟在温见微身侧,追问着关于柯林斯“互动仪式链”理论中的情感能量传递细节。
温见微望着走廊玻璃幕墙上两人一前一后的倒影,时光仿佛瞬间倒流。十几年前那个抱着厚厚文献、追在导师身后试图用学术热情掩盖生活千疮百孔的年轻自己,是否也曾留下过这样执着又略显笨拙的身影?
阳光漫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温见微在走廊尽头停下,目送着徐小川奔向食堂的背影。少年的卫衣兜帽被秋风吹得鼓起,像一只急于展翅却又带着点笨拙的雏鸟,融入了喧闹的人流。
恰在此时,手机在衣袋里震动起来,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屏幕亮起,是时燃发来的消息,几张装修设计图的照片瞬间挤满了视野,紧随其后的是她充满怨念的文字:【救命啊温教授!这吊顶设计丑得让我想把设计师扔进锅里炖了!】后面跟着个流泪猫猫头表情包。
新店铺里,正弥漫着硝烟味,混杂着水泥粉尘和新鲜木料的气息。时燃蹲在尚未拆除的脚手架下,指尖捏着被揉成团的图纸。
细碎的水泥粉尘沾在她挑染的樱桃红发梢上,像是落了一层经年不化的薄雪,衬得她紧蹙的眉头和抿紧的嘴唇多了几分凌厉。
“哎哟我的姑奶奶,不满意咱们就改嘛,别着急上火。”被临时抓来当“参谋”兼灭火队员的周梨,看着好友正用伸出的卷尺猛敲承重柱,连忙出声安抚。
那位险些要被“炖了”的装修公司设计师站在一旁,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尴尬地用手背擦了擦。他手里的iPad屏幕在室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屏幕上正是那版引发“血案”的效果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