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叙靠在自家门框,竖着耳朵听隔壁的吵架声。
听他们的意思,好像很看不起种地人。
夏叙轻笑一声。
种地怎么了?
种地是这个世界上可以最快看到劳动成果的事情。
不像在写字楼里朝九晚五的工作,也许前一天老板还在夸你,第二天就被开除了;也不像创业,可能努力一辈子也没有收回成本。
六月种下的玉米,只要用心栽培,三个月左右就能收获成熟的果实。
夏叙将两手摊开。
刚才施肥的时候,弄得两手沾了不少泥,指甲缝里也脏兮兮的,小颗粒的土塞在指甲,甚至有点硌得慌。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像他家人一样,对于孩子的选择,无条件支持和鼓励。
……
宋风眠不想吵,但他爸喋喋不休跟在他身后的架势,让他觉得,今天这顿吵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了。
伸脖子缩头都是一刀,何不痛快些,早来早完事。
“你到底怎么想的?”
父亲双手叉腰,怒目圆瞪,“在保险公司摸鱼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是吗?想找点麻烦感受感受?”
宋风眠一手抓毛巾,一手拎着干净衣服,一路被父亲跟着走到浴室门口。
他挺无奈的,“您回来就是为了跟我吵架么?”
“你这叫什么话?”宋父突然急得跳脚:“我关心你倒成了挑事的?”
“您这是关心我的态度么?”宋风眠指指旁边的镜子,“您自个儿看看吧,您跟我说话时候的表情,都恨不得把我给吃了。”
“这样的关心,我无福消受。”宋风眠冷笑。
宋父瞪着宋风眠一动不动,他满眼的失望,“早知你会是现在这幅德行,当初我就不该管你!”
当初就不该管你。
这句话就像点燃引线的火。
“我什么德行?”宋风眠忽然就笑了,“再说,你什么时候管过我?”
“我刚生下来不到一周,你就和我妈出去打工,是爷爷奶奶一把屎一尿把我拉扯到大。你说你不该管我?”
“你管过我什么?从我上幼儿园到高中毕业,你有去给我开过一次家长会?还是我小学听写作业最后的家长签名,你签过一次?我十岁打篮球摔伤腿,骨折了两个月,你有回来看我过一眼么?!”
宋风眠喉结上下滚了几下。
他了然地“啊”了一声。
“你管过我,你托村里的人给我买过一双球鞋。”宋风眠眼眶骤然红了一圈,“我腿摔骨折了,你给我买球鞋,你就算花十块钱买双拖鞋,我都会觉得你是为了我走路方便,你买球鞋,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吧?”
坐在门口的宋母也不自觉红了眼眶。
宋父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和儿子,突然觉得他们的脸庞十分相像,却又很陌生。
他嗓子哽咽的不行,但依旧端着不容卸下的架子,“我是你爸。”
“你也是宋雨霖他爸!”
宋风眠喊了出来,“我也是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人,你该不会以为我数学差到不会倒推时间吧?”
“在我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一家三口正在团聚,在庆祝。”
宋风眠吸了吸鼻子,眼角那抹湿润刹那间掉落出来。
他忍着难受,胡乱拿毛巾擦拭去泪珠。
他不想在他爸面前掉眼泪,不然显得他好像多么放不下,多么脆弱似的。
可嗓音藏不住,哽咽的声音愈发厚重,宋风眠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让自己冷静冷静。
“你每回回来,不是质问就是责骂,我就是条狗都要被你搞应激了。”
宋雨霖突然冲了过来,“我就说哥哥不喜欢我,你们还都不信!”
他比宋风眠矮一大截。
可能从小被养的太好了吧,宋雨霖白净肉乎乎的,才十五岁,手臂就跟宋风眠胳膊差不多粗细了。
宋风眠冷笑,“没你的事,你离我远点。”
宋风眠没冲人吼叫,但宋雨霖却突然哭了,抱着父亲,委屈的样子,好像他这个当大的欺负了他似的。
宋雨霖求着父亲:“咱们回家吧,爸爸!”
宋父喉咙一酸,竟哭了出来。
他们父子抱在一起的样子,宋风眠只觉得,这真像一副名为“可笑”的世界名画。
“你但凡有雨霖一半的乖巧,我们父子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父亲满腔委屈,口吻尽是指责埋怨。
宋风眠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他心里觉得恶心。
“在我还认不清人的时候,你们就把我丢给爷爷奶奶,一年到头不回家,好不容易回来了,带几个巧克力、面包哄哄我,在家呆两天就走。”宋风眠嘴角勾着苦笑,“我舍不得你们走,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你们嫌弃我没家教,觉得我让你们没面子了。”
“我小时候你们都不在身边,现在来质问我为什么跟你们不亲?”
他叹了口气,“如果你看我顺眼,或者觉得我让你丢人了,你想打想骂直说就是,我站着绝不还嘴不动手,任由你发泄。”
他真的累了,每次都这样。
跟拍戏似的,一条拍完过了几天不满意,再掉过头来重新拍一回。
他不是演员,做不到情绪收放自如。
“我们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没想到最后你对我们的怨言这么深。”
宋风眠点点头,“就当我是白眼狼吧。”
说完,他抓着毛巾推开浴室的门。
那些被深刻留在他记忆里的点点滴滴,在第一遍说出来的时候就没有被认真对待过,就注定没有再说出口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