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上,医生给温初夏做了冰敷和加压包扎处理,再给她手肘的擦伤抹了碘伏。
到医院后,迎接她的又是一揽子检查,X光和CT都拍了,又面诊了好几个骨科医生。
直到中午,温初夏才终于躺在VIP病房的床上,一旁的护士姐姐正在准备打石膏的材料和工具。
主治医师手里拿着一叠黑黢黢的片子,站在床边,表情凝重地开口:“你这个小姑娘啊……右脚是不是以前就受过伤?”
“嗯。”
温初夏点点头,半小时前吃的止疼药开始发挥作用,脚踝的痛感减轻了非常多,她心情好了不少,回答的语气有点像聊天:
“五年前,粉碎性骨折,在床上躺了快一年才勉强能下地。”
“那你还敢参加长跑比赛?!你们年轻人,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等以后老了就知道了。”
温初夏很无所谓:“老了再说呗。”
反正她这具身体也活不到那个时候。
白大褂忍不住瞪了病床上的人一下,又看向手里的片子,叹气道:
“虽然只是轻度位移的骨折,但因为你这个地方之前就有旧伤,而且还是很严重的旧伤,这回哪怕不在床上躺一年,至少也得是半年,或者8到10个月,看你6周之后复查的结果如何——通知家长了吗?”
温初夏单手伸了个懒腰,说:“下午就通知,我爸工作忙,中午接不了电话。”
开玩笑,如果她现在就给温汝峰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可怜的右脚又遭罪了的话,保证不出二十分钟,这间病房就会挤满人,把她当做珍惜动物一样团团围住。
那还怎么走剧情?
打完石膏,护士姐姐把温初夏“白白胖胖”的右腿用悬吊支架吊起来,促进血液回流、减轻肿胀,又从床头柜里拿出遥控器,把床头调成半卧式的角度,枕头竖着放,让她靠着更舒服。
“谢谢。”温初夏感谢道。
“不客气,应该的。”护士姐姐笑着说,“好好养伤啊小美女,一定不要乱动,有什么需要直接按铃就好。”
“嗯。”
目送护士推着治疗车离开病房,门关上,温初夏目光移到自己滑稽臃肿的右腿上,试着想要动一动藏在绷带里的脚趾,没能成功,正欲再努力一下,这时,给她买午餐的宋云泽回来了。
“饿了吗?”宋云泽拉过凳子,坐在床边。
“还行。”温初夏摸摸病号服之下的肚子,“本来有些饿的,但刚才不是吃了一大把药吗,直接半饱了。”
宋云泽笑了笑,把保温袋打开。
里面装的是很适合病号吃的松茸鸡汤饭,但温初夏心里揣着事,再加上本来就不饿,所以没吃几口就说饱了,让宋云泽收走。
窗外,天空不知何时汇聚起浓厚的乌云,烈日被遮挡在云层之后,风裹挟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撞进纱窗,吹到病床上来。
上午摔倒时,温初夏手肘擦伤了很大一片,现在手背正插着滞留针输液,一闻到风里的土腥味,她就迅速用没插针的右手捂住口鼻,秀眉轻皱,有点想吐。
“要下雨了啊?”她嘟哝。
“嗯。”宋云泽起身去把纱窗打开,再关上玻璃窗,说:“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暴雨。”
“……”
病房安静片刻后,床上的人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宋云泽。”
“嗯?”窗边的少年闻声回头,虽然他的五官凌厉张扬,但此刻的神色和语气却都堪称温柔,问:“什么事?”
温初夏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喜欢我吗?”
宋云泽完全没想到,她竟会在这种时候问出这种问题,并且,在说这句话时,那张明艳的小脸上没有害羞,没有期待,没有热情。
唯一能识别出的情绪,就只是认真而已。
认真,而已。
“我……”
宋云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犹豫,就像他不明白温初夏为什么会是这副表情一样。
简直像是在解一道数学难题,解完了,还有下一道。
由于他的卡顿,病床上的少女又多了一抹情绪。
“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温初夏拖着嗓子,漂亮的眼睛却暗藏逼迫,让他难以分辨,这抹多出的情绪究竟是撒娇,还是不耐烦。
宋云泽走回床边,因为紧张和无措,他并未注意到自己居然同手同脚了,半推半就,再三纠结,还是生涩地向梦寐以求的女孩告了白——
“我当然是,喜欢你了。”
“那太好了。”
温初夏甜甜地笑起来,上眼睑微微拱起,形成两道柔和的月牙弧。
可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眼睛中心的瞳仁没有泛起丝毫涟漪,如同被精心打磨过的黑色玻璃珠,虽然能清晰地映照出面前人的影子,但这影子,却是冷的。
像幅用细腻笔触勾勒,却忘了填色的工笔画。
她笑盈盈地说:“我也喜欢你。等一年后我的腿养好了,我们就一起出国留学吧,好不好?”
“砰!”
房门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温初夏吓得肩膀一抖。
紧接着,一罐甜牛奶从门缝滚了进来。
宋云泽侧目,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门外离开,忙开门去追。
医院的走廊很安静,宋云泽只能压低声音,急切道:“时准,你、你等等!”
此话一出,前面的男生居然真的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他的目光简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人叫住了,宋云泽反而尴尬起来,摸了摸后脑勺,极端复杂的情绪在胸腔中起伏不定,于是下意识选择先寒暄两句:
“你身体怎么样?检查结果没什么问题吧?”
“你们已经决定了?”
苍白的嘴唇轻微开合。
宋云泽微愣:“什么?”
他的脸色太冷,眼神太冷,声音也太冷,浑身上下像裹了一层厚厚的雪,只一句话,就将宋云泽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部覆盖,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时准:“一起出国留学。”
“……”宋云泽噎住半晌,接下来的话说得有些艰难:“其实,刚才是她第一次和我提留学的事。”
但这话刚一出口,他就觉得不对:我为什么要解释这些?宋云泽在心里问自己。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于是他又强硬起来,坦诚道:“但我当然求之不得了,你也知道,我一直喜欢初夏,这学期之所以愿意好好学习,也是为了能够追上她的脚步。”
“你们,现在是男女朋友了?”
“算是吧。”宋云泽耸耸肩,耳根渐红,表情有点害羞,“我刚才都跟她表白了,她说她也喜欢我,你在门外没听到吗?”
宋云泽离开后,时准独自一人,在安静的走廊里站了许久。
期间,不时有人从他身边路过,暗中投来或疑惑或关切的目光,但因为他的脸色实在阴沉得可怕,再加上没穿病号服,所以无论是病人家属还是护士,都不敢上前关心。
屋外正暴雨倾盆,豆大的雨滴拍打在窗玻璃上,炸开后,连成交错的银线。
电闪雷鸣间,玻璃映照出少年瘦削的倒影,被雨水蜿蜒滑落时留下的痕迹,切割成残酷的碎片。
.
学校。
运动会结束,周雅宜去教室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雨还在下个不停,不过相比中午遮天蔽日到分不清白天黑夜的程度,现在的雨势要小不少,但还是必须得打伞,否则不到半分钟,就会淋成落汤鸡。
周雅宜单手握着伞柄,冰凉的金属杆紧靠着脖子,不一会儿就和体温融为一体。
她走在校园湿淋淋的柏油路上,因为怕摔倒,一直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朵白色栀子花。
柔嫩丝滑的花瓣被雨水洗得透亮,像裹着一层透明的薄纱,簇拥着最中心的金黄花蕊,飘荡在花坛边的积水中央。
周雅宜是个对花无感的人,连家里摆的好几千一束的龙兰都不能让她提起兴趣,更别说这种平平无奇长在路边的,如果不是香气太浓郁,她通常路过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此刻,不知为何,周雅宜忽然很想把这朵被雨打落的花朵据为己有。
结果她刚踮着脚尖,跨进水洼,没想到却有不速之客和她抱有相同的心思,抢先一步弯下腰,将花拿到手里,雨线顺着伞骨簌簌滑落。
?
你谁啊?
周雅宜本来是有些生气的,但当对方直起身,看见伞檐之下露出的脸后,刚升起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了。
她抿了下唇,脸颊肉也跟着鼓了鼓,脆生生地开口说:
“这是我先看见的。”
李确一愣,然后把花递给她:“那,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