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是自大包袱里“破茧而出”,但出手的时候,仍寒傲似冰,出剑的时候,连望也不望对方一眼:好像他这一剑,一定能命中似的!
这一剑对得极快,在场任何人,都来不及应对,也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之际,那黑辣椒般的少年,忽然把眼皮一翻,露出黑而亮、亮而丽、丽而利的一双眸子,狠狠也恨恨的盯了破他那一剑的人一眼。
只听“乒乓”数声,他一连撞倒几道屏风,更穿破窗棱,飞投而出。
然后血光暴现。
流血的是仍留在楼上的高傲青年。
他全身巍巍哆哆,以剑支地,连剑身都弯曲了,剑身也发出嗡嗡的细颤,但却不折断,他的人咬牙切齿,但也决不倒下。
他一身青衣,但自左肩膊处到右腰胁,嗤地喷出一蓬血线。
他伤得很重,但斗志依然很盛。
他整个人都给痛楚烧了起来似的,眼神仍盯死了那扇破裂的窗口,嘶声道:“好个‘梦中剑’——!”
苏梦枕也赞叹了一声:“好个罗睡觉!”他的刀仍向着天下第七,脚下亦是纹丝不动。
罗睡觉在屏风后一剑劈下的时候,只要他一有反应,天下第七就会对他发出致命的攻击。
那时候,苏梦枕就面临背腹受敌之危。
可是,天下第七却没有这样的机会抢攻,因为那白色袱里裂帛而出的剑手,及时跟罗汉果对下一剑。
苏梦枕仍盯着他,他无机可趁。
孙鱼要去扶挽那寒傲青年。
那青年冷哼一声,孙鱼的手僵在半空,半晌,只好又缩了回去。
杨无邪关切的问:“孙大侠,伤得如何?”
那青年脸肌搐动,哼声道:“还撑得住。那家伙伤得不比我轻。”
杨无邪即道:“孙大侠的‘飞纵剑气’,剑锋之外八尺比剑尖更利,罗睡觉这次一定讨不了好。”
青年虽然在咬牙忍痛,但目中却流露一种奇怪的神色:“好厉害的剑法,我只斩伤了他的,没料他竟是以脚发剑的。一招失利,马上就撤,这端的是一个好人物、好对手!”
“原来苏公子留了这一手,你这一手好绝!”却听雷纯道:“果然是‘一直神剑’孙青霞,难怪有那么好的剑法,一剑能迫走七绝神剑之首罗睡觉了!”
狄飞惊却在此时清了清喉咙,道:“本来我们约好,双方只有三人上来三合楼,——这位孙大侠;岂不是额外的一位?”
杨无邪马上反话:“那么,罗睡觉呢?他躲在屏风后发剑,你们怎不会事先毫无得悉吧?”
狄飞惊居然说:“他不是六分半堂的人,我们无法为他的行为负责任。而且,他可能是一早已上六合楼来了,不相信,你们可以问你们早在前晚已布伏在附近的子弟问一问,他可决不是跟我们一道上三合楼来的。”
“他也一样。”杨无邪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是在包袱内,由孙舵主提上来的——他可没有‘走’上来,而且他也不是咱们‘金风细雨楼’的人,他是大侠‘直剑孙青霞’,是我家楼主的朋友。”
孙鱼立刻接道:“这么说,你们处心积虑,在这儿布下了那么多埋伏,今天的会面,你们是旨在要是谈不拢,就要赶尽杀绝了?”
狄飞惊连忙一摊手,坦然道:“你弄错了。今天六分半堂的人,可谁都没有出过手,也没有人动过手。”
苏梦枕冷笑道:“那么,在这位文先生和罗神剑出手暗算之际,同一时间在四面八方翻拥过来。要强攻进来的,却又是什么人物?”
雷纯依然笑悠悠的道:“且不管是什么来路,却都不是咱‘六分半堂’的人,而且都给戚楼主的人轻易截住了。”
杨无邪又笑而露出白牙:“这个自然。以‘霹雳堂’截‘霹雳堂’,以‘八雷子弟’对付‘八雷子弟’,那是最好不过的事。”
六分半堂是霹雳堂高手远上京师创下的事业,自然引入了不少雷家的子弟。
金风细雨楼也不甘人后,借助连云寨和毁诺城的关系,透过小雷门,也招收了不少雷家堡的英才好手,为其所用。
这点狄飞惊当然明白。
所以他带点惋惜的说::“就是因为这的的原故,这次在蓝衫大街伏袭你们的行动,听说便是‘实、属、巧、合’四位向相爷报的讯——这就注定了他们这一击非惨败不可了。”
天下第七的冷哼一声:“相爷的作法,自有他的道理。”
他仍盯住苏梦枕:“许多人都曾以为他们能斗得过他、骗得过他,但这些人,我看不见有几个有好下场。”
杨无邪笑道:“可惜你也忘了,在蔡京手下做过事的江湖人,也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然后他慢条斯理的加了一句:“你的两个师父,都为蔡京效命过,结果,一个死了,一个愤然而去,你都不致忘了吧?”
天下第七的脸色变了。
杨无邪就看着他的脸色,把话的打击力加重说下去:“对,我还记得你老爹,可不是文张文大人吗?他就是因为替蔡京做事卖命,所以才丧命在四大名捕手中,可不是吗?”
天下第七气得连鼻上的裹伤布都在抖动着,杨无邪却像一点也不在意,或者根本就是在火上加油的说了下去。
“我听说文大人的老婆太多,妾侍更多不胜数,所以对你们母子始乱终弃,对你没尽抚养之心,你们父子本来不和。可是待他丧命之后,却只有你矢志为你老爹报仇,别的都风流云散了。”
“你曾师从元十三限,但后来知道在他门下只能习一种绝技,你一旦艺成便弃之如敝,日后,甚至还为蔡京所令,参与格杀元十三限的行动。你也曾向‘霹雳堂’的一流高手‘火虎’雷郁拜过师学过艺,得过他的真传。但之后你都脱离师门.练成自成一格的武功,成了武林的一号大煞星。”
天下第七的额角已渗出了冷汗,手又渐渐紧握,他发现杨无邪了解他的,已太多,太细,太无微不至。
这真太可怕。
杨无邪却仍把话说下去,且说得义正辞严:“可惜,文张因受蔡京之命,抓拿戚寨主,以致跟四大名捕对峙,最终命殁身死。”
“你在令尊死后,发现作为一个江湖人,武功练得再好,也难有真权实势,还得要靠朝廷扶植,才望有大成就,所以你就借替父报仇为名,报效于蔡京,其实为的是自己的功名富贵。”
天下第七嘎声道:“你……你怎会知道得那么多——!?”
杨无邪道:“就是一道清风掠过,水面也要微起波澜,一个人活在世上,哪个不留痕迹呢?”
天下第七怒道:“我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苏梦枕忽道:“你要杀他,得先杀我。”
天下第七尖声道:“好,杀你又有何难!我就先杀了你!”
他一说完便动手。
他的出手也极意外——他本来已给杨无邪气得一佛升天二佛裂地,出手已决非意外;但他出手的方式极令人意外。
他出手不是进,而是退,退时手一扯——像绷断了什么事物似的,尖嘶了一声:“火虎成传,你去死吧!”
他一叫,就全力后退,跑得像身后天崩地裂,跑得像厉鬼追杀一般。
不但他退,狄飞惊一听他的呼喊,也长身而起,左手一拍茶几,右手搂着雷纯向后飘飞。
茶几倒,茶杯滚落地面,碎裂。
没有人听到茶杯碎裂的声音。
因为它的声音被一种铺天盖地、震天裂地的声响所覆盖:那就是爆炸声!
爆炸来自苏梦枕脚下的包袱,就像一千一百六十一头猛虎出押,一齐狂吼了一声,火光四迸,三合楼为之楼塌柱断,木碎板裂。
轰的一声,三合楼的三楼忽然炸得像给一只巨手捏碎了的馅饼——然而,它却是自内碎开然后分裂开来,而不是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