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漾的雷达霎时就响了起来。

他听出来对面的女生在说这八个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绪。

像把桌上的菜在清水里涮了七八遍一样。吃起来已经没有什么味道了，但是细小的辣椒和油都会一直漂浮在水里。

蒋漾爱揣摩情绪但并不代表他乐意看到其他人在不好的情绪里痛苦，联想到便利店门口她接的那个电话，他心中也大概有数。

话题再次被扯开，蒋漾主动说起了自己刚刚讲过的“顺风车包月计划”。

葛晗没想到他是认真的，但是因为她的确有需求，所以洗耳恭听。

自从公司从主城区中心搬到城西，葛晗曾经的20分钟公共交通通勤一下子就被拉到成倍，虽然新园区环境的确好多了，但是最近被迫早半个小时起床的葛晗是真的苦不堪言。

“单次10块，包月八折。”蒋漾给出十分动人的条件，“如果你隔天上班或者下班不需要的话，提前和我说就行。”

葛晗咬着筷子思考，还是觉得自己占了便宜：“这样麻烦你真的好吗？”

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葛晗深谙这个道理，但是如果太贵的话她这个穷社畜还不如早起挤地铁呢。

“你怕狗吗？”蒋漾丢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

葛晗摇头。

“这个价格算是友情价，如果你不怕狗的话，偶尔会需要你帮忙照顾一下我家里的狗，主要是帮忙遛狗。”蒋漾想到家里那几只狗就头疼。

葛晗不止不怕狗，还很喜欢狗，奈何她和尚悦在和房东杀价的时候重重承诺过她们绝对不养宠物，所以只要两个人还住在这个房子里，就一天也别想养这种陆生生物。

“哦，可以啊。”葛晗压下激动，面上淡淡地应了，“不过你住哪里啊？我周末过去遛吗？”

蒋漾报出小区名字，葛晗本来就大的眼睛又给瞪大了：“这么近啊？那我下班也可以帮你遛诶。”

“看情况吧。”蒋漾放下筷子，从通讯录里找出“麻烦鬼”，发了消息过去。

不出三秒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蒋漾示意她继续吃饭，接起了电话。

“哥！”小女孩活力满满，嗓门也大。

“你终于愿意帮我照顾阿门阿前和葡萄树了吗？”她语气里难掩惊喜。

蒋漾现在听到这三个名字都很想吐槽，他“嗯”了一声：“明天周五了吧，你晚上是不是要去上舞蹈课？”

“嗯。”小女孩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

“我帮你请假。”蒋漾笑着说，“然后把你的小狗带来，有人会帮忙照顾它们。”

被点到的葛晗一边嚼着嘴里的菜一边抬头看他。

蒋漾冲她眨了眨眼，又应付了那边的小鬼几句然后挂掉了电话。

“狗是我妹想养的，但是我妈狗毛过敏，所以她在家里养得难受。”蒋漾瞥见她的水杯空了，一边给她添水一边解释，“她又不想把狗寄养在不熟的人那里，我也不是每天都有空去遛狗，不过如果你也有空的话那应该就好点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晚上十点诶。”葛晗提醒他，“我不能保证我每天都有空。”

蒋漾点头：“我知道。你放心，你没空的时候我绝对有空。”

这句话又拖出了葛晗的疑惑，他明明说自己也在这里工作，怎么既有空上天台偷闲，又有精力下班开顺风车，还有时间照顾妹妹的狗。

蒋漾看出葛晗想问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神情，先发制人：“你想问我怎么这么清闲？”

葛晗老老实实点头。

他不好解释这个园区就是他妈妈集团的产业之一，现在甩给他这个无业游民来管理了，只能三言两语地简化了一下：“嗯，我是关系户。天台上和我在一块的另一个人是我老板，也是我亲戚。”

葛晗对庄茂没什么印象，只好点了点头。

面上不显，但葛晗收在桌子下的左手拳头却硬了起来。

关系户！可恶的关系户！葛晗最痛恨的就是关系户！

这个项目之前，葛晗的老板还接了一个赔本生意就是给关系户做毕业设计。

那段时间的葛晗虽然准时上下班，但是内心仍然被那个关系户男大折磨得想要和他同归于尽。

蒋漾不知道刚刚说的话里有哪个字又让葛晗有隐隐发怒的迹象了，不过看着她机械的咀嚼动作，他还是忍着笑问：“一会剩的你要不要打包？”

“当然啊。”葛晗点头，认可了这家店的味道同时也批评教育了蒋漾一番，“这还要问吗？我们工薪阶层不会放过任何一次下馆子的剩菜。”

这样还能再省一顿饭钱。

虽然蒋漾开顺风车赚外快，但是葛晗心里已经认定了他和自己并不是一个阶层的人的事实。

质朴的劳动人民怎么会问出这种废话来。

想到单程十块的顺风车，葛晗也不觉得自己在占便宜了，反正蒋漾自己每天也是开车上下班的，十块虽少也是钱啊。

她快速把碗里剩下的米饭都塞进嘴里，然后掏出了手机微信二维码，摆到了蒋漾的面前。

蒋漾扫了码，发现她头像就是一只卡通狗，有点眼熟，蒋漾好像在带着蒋鸢逛商场的时候看到过。

“你头像是什么狗啊？”蒋漾发送了验证消息。

“比格犬。”葛晗看到“新的朋友”那里跳出来的1，点开，通过申请。

好友加完，葛晗拿过摆在桌边的账单站了起来，对着蒋漾扬了扬：“蒋师傅，今天这顿我请客吧。”

蒋漾还没开口说话，葛晗就一溜烟跑到前台去了，回来的时候带着打包盒和打包袋。

等剩的菜都被打包好，葛晗拎起包跟在蒋漾身后走出了饭店。

“你在这里等我吧，我回去把车开过来。”蒋漾转头看她。

他现在才发现葛晗和他的身高差距的确有点大。

“我跟你一块走吧。”葛晗说完就迈开步子朝园区的方向走了。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在路上，葛晗看到路灯下的两个影子的距离比他们现在距离更近。

她两只手都揣在卫衣的大口袋里，低着头往前走。

大三上学期，专业有着固定的《外国文学史》选修课，也是直到这个时候，葛晗才第一次阅读那本法国浪漫主义的文学代表作——《悲惨世界》。

来上课的中文系老师好像格外喜欢这本书，有大半节课的时间都在讲述大致内容以及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冬天的早八课堂上所有人都昏昏欲睡，葛晗作为学委硬撑着头在听，虽然也没听进去几句。

等到期末周来临，所有人都在紧张地复习，而葛晗在图书馆狭小的书架间穿梭，瞥见了这一本书。

距离那个冬天已经过去快要三年，葛晗对这本书的印象只剩下“方汀的人生可真是符合书名啊”，但是在这个时刻，她突然想起了书中毫不起眼的八个字。

前方的绿灯很快转变为红灯，一直低着头的葛晗没注意，是卫衣帽子被拉住才反应过来。

她转头，看向路灯下的蒋漾的脸。

“看点路。”他松开拉着她帽子的手。

葛晗还在愣愣地盯着他看，满脑子都是刚刚突然回忆起的那八个字。

坐在图书馆的那个下午，她鬼使神差地在随身的日记本上写下了书里看到的这一句话。

扑朔迷离，必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