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陌换回一身锦衣,危坐在衙门中庭,背靠煊赫藤椅,睥睨着地上跪着的一排人,又往左一瞥,沉声道:“荀丰。”
早上那个皮帽伙计已没了畏畏缩缩的姿态,立临在裴陌左侧,头戴大圆帽,腰佩绣春短刀,眼神如锋,朝地上那群人呵斥
道:“我问,你们如实回答。”
绣春刀微微出鞘,露出夺命的光芒,吓得地上人狠狠将头埋了下去,蹭在地上,发出稀碎的摩擦声。
荀丰:“奉谁的命,来买画?”
一人闷声在地,道:“是,是左侍家的公子。”
荀丰又看向其他人,他们依次作答,一个报的比一个更令人惊心,上至内阁公臣,下至小户荫庇子弟。不过蹲守了十日,便揪出这么一堆人,除了北镇抚司,寻常司根本不敢管。
伏在最右侧的人迟迟没有作答,是那个扁瘦伙计,看上去最为灵光稳重。想来上头的,不是位高权重,就是胆大无畏,否则一个下人,在裴陌跟前哪敢有丝毫迟缓。
程迁察觉到打在背上的目光,仿佛在一寸寸凌迟,他愣是咬牙道:“大人讯问小人,小人不敢不答,只是小人此命系着主人威严。规劝,大人,不要,问。”
“规劝?”荀丰一偏头,眼中没有丝毫犹豫,拔刀抚向那人的颈间,刚要探入,却听裴陌起身。刀忽地一偏,在程迁的细颈间划过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血珠泛出,汇成血流而下,仿佛只要在深一步,就会割断咽喉。
程迁微仰着头,正好对上裴陌的那双眼,溢出笑意,“在这皓京城里,除了陛下,没人能避开北镇抚司的问题。不过,你,可以例外。”
荀丰提刀走到程迁身后。程迁连忙伏地,拜谢三下,刚要起身,被身后人猛地一脚踹下,脸蹭在地上,足足蹭去一层皮。后脑勺被人发力踩住,摁着他动弹不得,如同蝼蚁,就要被碾碎。
裴陌俯下身子,附耳幽幽道:“爬回去,告诉你家世子,北镇抚司不查,不代表陛下不知。”
说罢,荀丰揪起他的后领,将他提起,朝其后膝一蹬,便听得骨碎声音,小腿与大股间失了联结。荀丰将程迁一路拖到门口,随手一甩,扔出了衙门。
淡淡血腥中混着一股臊味,荀丰捂住了鼻子,嘴里唾道:“妈的,脏。”
刚往回走了几步,又听见外面有人在敲门,荀丰心里犯嘀咕,这到底是什么人啊,还赖着不走。
他拧着眉,回身推开门,就要骂出口,一见来人,立刻收敛了嫌弃眼神,拱手一礼,道:“闻侍郎。”
来人约莫四十岁,正是刑部侍郎闻引真,此时已然褪去常服,换上一身墨色襕衫,玄布裹发。他微微颔首,被荀丰引入书房。
很快,裴陌也回了书房,回身拴上了门,门外有荀丰守着。
裴陌开门见山:“闻侍郎,我希望你说实话。”
“裴大人若是不信我,又怎会派人去画市抓人。如今问我要实话,我是真不明白。”闻引真义正言辞地反问道。
“杜蒽,也在其中。”裴陌绕着他,来回走动,一点点敲打着,“闻大人,北镇抚司收着所有官员的底料,谁没有点隐私,除非危及皇权天下,我等是断不会抽丝剥茧,袒露人前的。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儿子,是死在那人手里吧。”
纵是稳重,被旁人直戳丧子之痛,闻引真不忍紧起了眉,“大人以为,我是借你的手,报私仇。”
裴陌那横在笼刃眼上的双眉微微挑起,仿佛在表示“难道不是吗”。
闻引真向来排斥锦衣卫,或许就是因为这般傲慢态度。文士苦读十年,拜入云端殿堂,论天下朝政,受读书人尊荣,却要被这群荫庇武士不分黑白地从里到外勘察透顶。如今裴陌一言,是在他的名望上敲打,于文臣譬如诛心。
他拨弄窄袖,不再虚以委蛇,“瞒不过北镇抚使。吾有私仇,不报不休。大人何须过纠于此,翻出此案,除去朝廷蠹虫,本就是锦衣卫的职责。”
“那侍郎可明白,锦衣卫的职责首为陛下。此案一出,牵连甚广,这是陛下乐意见的吗?”裴陌作为朝廷鹰犬,皇帝钦差,思量之事无过于威宁帝的喜怒忧乐。权力在人,不在责。
但这些不过浮于表面,闻引真冷笑道:“裴大人,敢查,要查。”
那双笼刃眼发出嗜血的光芒,笑意,冷意,一涌而出,只听裴陌道:“我当然要查。谁没有点私怨?很巧,碰到一起了。”
“大人想要什么?”
“我要一个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