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以晏一脸疼惜地凑上前来,在距离她几步处,老者躬身道:“殿下,老臣……”
“不必这么称呼我。”阙兰因一紧眉,肃正了面容,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裴老乃我恩人,亦是长辈,还请待我如兰因。”
裴以晏勉强立直了身子,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是低着头,换了语调道:“小因啊,你出去一趟怎弄得满身是伤啊,不是跟我说一切稳妥吗?”
阙兰因苦笑道:“我并非刀枪不入,要达成心愿,定是要付出代价。皮肉之苦,不是没受过。”
闻言,裴以晏抬起头来,用那双无比深沉又苍桑的眼睛望向阙兰因,道:“无碍?这可是三断毒啊。”
阙兰因如何不清楚三断毒的威力,那般折磨人逼疯人的毒药怎可能这么快就抑制住,即便到了现在,她的身体都在止不住地发颤,“裴老,告诉我,裴陌到底做了什么?我知道是他。”
“阿陌给你喂了血。”
阙兰因轻舔嘴唇,舌尖传来一股涩涩的味道,含进口中,意外的滚烫。有一个念头忽而涌入脑海,“裴陌也中过这种毒?”
裴以晏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不错。他的血犹如缓药,可替你维持一时,可也仅仅是一时。”
阙兰因瞥过头去,轻声道:“放心,我有办法解毒。”
裴以晏有些为难道:“你女子的身份恐怕瞒不住了。”
“我要去趟指挥使衙门,亲自见见那只鹰。”阙兰因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既然暴露了女子身份,之前做的努力,便废了一半。此次前去,连同喂血的恩情,一并还给他。”
“这……”
阙兰因的眼中忽而焕发出少女的光芒,说道:“这是我与他的缘分,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不过很快,她便收敛眼神,叮嘱道:“秦云鹤手中的口供,拜托您交给解灼安。”
裴老会意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阙兰因眼睑时不时地打颤,她喃喃道:“我没有退路,沐王也不会有退路。很快,风波要起……”
裴以晏听着她的声音逐渐微弱,又愈来愈坚定。胸有成竹是她的姿态,可疯狂试探虎狼着实令人心惊。那眼神与深埋仇恨的裴陌没有区别,都是那般不顾一切,那般肆无忌惮,似要掩去人性中所有的脆弱。
老人能做的,只有去支持他们,给这些孩子留个家,留个随时可以归来的地方,于生杀之间留个念想。
阙兰因:“裴老,拜托您请他来一趟吧。”
…………
叮叮当当,清心铃摇,一步一响,来人步伐深重,似要碾向人心。
阙兰因闭目养神许久,听到声音,才缓缓抬起眼睑,来人的灼灼目光打在她的眸中,甚是滚烫。
“裴大人,你面色不太好。”阙兰因下了床,勉力站了起来。
裴陌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打量着她,从头到脚,目光流过她身体的每一寸,最终回归于她那张苍白惑人又几经伪装的脸上。这非礼作态并未惹恼阙兰因,只是弄得她有些疼,哪哪都疼。
“阙先生,我如此称呼你,可对?”
“这样最好。”
“女子入阁,入朝,入王府,非常人心力所能及。你算无遗策,自料到女子身份迟早暴露。这次是我,下一次又会是谁?”裴陌伸手替她笼了笼大氅,狐毛在颈间骚动,阙兰因不由得寒索。他那逐渐靠近的眼眸含着别样的情绪,出奇柔和。
“大人这是生了怜惜之情么?”阙兰因奕奕笑道。
裴陌松了手,后退一步,俯视着她,直迎她的目光,似在捕寻什么,“诏狱之中,要让人招供,便是要施以筋骨痛,尝以死惧;或授以权柄,权以利弊。熬不住的,摒弃所谓的忠诚,照样招来。阙兰因不惧生死,没有把柄,岂非利弊所能趋之?铜墙铁壁一块,可是真的?”
阙兰因瞳孔一震,一时失声,她没想到裴陌会这般问,她以为的阎罗锦衣定是要动用一切手段逼问,有关她的身份,有关她的伪装。可这些算什么?铜墙铁壁一块?这些年,日日临渊履薄,稍有不密之处,便会失生,前功尽弃。说到底,她不过是个赌徒,赌人心,赌运气。
猝不及防间,裴陌倾身环住了她,手抚在她的背胛骨上,硌得他生疼。
阙兰因不由向前跌去,身子有些麻,一时动不了,仿若坠入一片温水之中,渐渐沉溺下去。
他想要抓住她,不想再同十年前那般失去谁。不只是在回京的路上,在阙兰因烧得最为滚烫的时候,在阙兰因饮下他的血的时候,那一声又一声……的“卿卿”,让裴陌觉得,是那个人回来了。
“你在害怕,对不对?”耳边忽然传来这么一句,几近击碎阙兰因的心防,唇间就要滑出回应。
她发现自己在颤抖,可并非因为三段毒,那是生死徘徊间的恐惧。阙兰因伸手推开那个拥抱,双腿一软,滑跪在地,高傲地仰起头,一字一字说道:“不要再碰我。”
不要再碰我,太烫了,就如同鬼魂惧怕生人的温度,恐惧故人的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