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玲珑回头看了眼阙兰因,却是忧色不减,指着桌台道:“先生不如亲眼看看,封了亲王后,他都做了什么。”
阙兰因踏过门槛,走近桌台,望向案上杂乱的纸笺,随手拾起一张。纵视一番,前几言怒控民生之道,几处墨水重着,似是顿了许久,急转笔锋,后文尽是风月之词。他收了视线,偏头看向桌脚旮旯处,那里堆着一沓折子,一沓撕烂的折子。
阙兰因赞道:“殿下的词,写得很好啊。”
解玲珑蹙起了眉,却是不语,转身便要出去。
阙兰因却是笑态,轻轻问了一句:“郡主可知,殿下为何突然被封了亲王么?”
解玲珑顿步。
“正因他的词。”
阙兰因往桌面寻视一番,从乱纸堆中撷起一张纸笺,跟上前去,递给她,道:“郡主不如先读这篇《关林赋》,再判臣言。”
就在这时,府内传来一阵钟声,一共三声,是迎主礼。阙兰因看了一眼郡主,见她极其专注地读着纸笺,闻见钟声,脚下几步,掩到屏隔后,眼中滑然一笑。
很快,清脆铃音,泠泠道来。
阙兰因独自望向庭院,两道身影恍然出现,左边的人玉冠束发,颀身灼姿,身着月白莲纹鹤氅,手持黑木描金十二骨扇,在胸前来回晃悠,看那慵懒模样,应该就是沐王萧衍。右边的那位刚露身,旦见一串清心铃,别在银质雕花腰封间,另一侧佩着把弧刀,刀身绣花。
沐王见着客人,收了扇,插在腰间,疾步上前,踏入书房,随手搭在阙兰因肩上,拍了拍,笑道:“阙先生,本王来迟了,莫要怪罪啊。”
阙兰因似触大忌般,一缩肩躯,不顾沐王尬色,全然避开,再而俯首行礼道:“臣不敢。”
沐王手还悬在半空,看阙兰因那般紧张,即刻垂了手。这时,身后传来冷冷一句:“殿下。”
那人绕过沐王走上前来,声音有了点温度:“先生,可否抬起头来。”
阙兰因并未起身,仍保持着躬身俯首姿态。
那人一个眼神递过去,沐王赶忙道:“先生,请起。”
阙兰因微微抬首,视线才至来人薄唇处。
往下视去,目中一刺,一条从右侧下颌延至颈间的细疤,莫名透着狠辣。
待阙兰因仰头,一双含笑笼刃无情眼,正凝向自己。
沐王踱至二人之间,向裴陌引荐:“言卿,这是阙先生,表字兰因。老师亲自向本王举荐,今后王府的秉笔。”
裴陌眼中平静,审视着阙兰因,不等沐王再言,轻飘飘来了一句:“北镇抚司,裴陌。”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阙先生,我们见过。”
阙兰因只是微微还礼,继而转移视线,从背上行囊中取出一卷书,双手呈给沐王,道:“这是臣送与殿下的见面礼。”
沐王接过,只观其封,眸光流转,激动道:“这可是白渊老先生的《文心修竹》?”
“正是。”
“你从哪里得来的?本王寻了三年,也未得半份复抄稿。”
“臣修撰史书之时,无意发现的,夹杂在前朝野传里。”
“前朝,野传?镜渊阁里还有此等史籍,父皇不是封了……”
沐王刚要上前询问,却被裴陌眼神警示。
阙兰因认真道:“修史者,自当摒弃偏见,不论……”
“阙絮明!”裴陌突然一喝。
阙兰因闻言微惊,而后仰首,眼中清澈,挑开那人怒色,含笑愈深,并不言语。
裴陌逐步靠近,阔拔身影盖向那瘦弱文臣,逼到分寸境地,也不见其退让,明然跟刚才避开沐王不同模样。
沐王有些魂不守舍,拉开裴陌,对阙兰因歉然道:“谢先生好意。本王今日入宫,已有些乏了,先,先回房。”不忘叫来管家,替阙兰因安顿。
“兄长留步。”解玲珑此刻自屏隔后,款步而来。
一时间,除却阙兰因,其余三人不约而同流露默然神色,再无尊卑,再无隔阂,互而平视,碰出思痛来,默契得像是预谋。
“今日请二位兄长王府一聚,是来品图的。既然阙先生也在,不如一起赏赏。”
解玲珑取出臂中画轴,放在桌上,解开轴带,向下一滑,一副美人图悄然呈现。
雪中亭,亭中美人,一身青衣,赤带绕发,目光所及处,有一簇红梅,开在迎春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