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们只愣了一瞬便迅速归位,等待着向宣皇行叩拜之礼。
重彧站在龙椅下右首第一位,身旁原本是老钦天的位置,现如今空了半年,终于又有人补上了。
授九转步走到近前时,重彧堪堪回过神来,一抬眼竟正好与来人对上,他的心悠悠地悬起来。
像是期待着些什么又怕落空了。
那道目光不见何波动,只是在重彧身上落下,几息便挪开了。
授九微一颔首,算是与他打过招呼。
重彧点头示意,垂目随众人行礼时,授九在他身侧站定,肩膀比他高出几寸,他心中有些隐隐的别扭。
还不等他别扭完,后面两排官员的嘀咕声就传到了他耳朵里。
“诶,听说重相和这新来的钦天大人是旧相识啊,怎么他俩都不说话?”
“那些都是空穴来风罢了,重相怎么会和九方阁的人认识。”
“不是吧,好几位有资历的大人私下都说,他们曾经一起上国子监念过几天书啊!”
“那是之前的事了,毕竟当年重相闹出那种事情来,被赶出家门,说不定都已经不来往了。”
“啊,竟是这等趋炎附势的小人。”
“也不算趋炎附势吧,那种事情读书人听了难免都要诟病两句,何况是九方阁。”
“那他俩现在算怎么回事,昔日旧友决绝,如今还要同朝共事,这也太尴尬了吧!”
“这跟和老相好一块儿上朝有什么区别?”
此话一出,像是引得了其他人的赞同,后排好几人不约而同地唏嘘起来。
重彧眼前一黑。
众人此时正向宣皇汇报起近来的重要事务,左右都是议了又议的事,重彧听着听着不禁开始出神。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重彧才十岁,正是爱玩闹的年纪,欺负了弟弟的小狗,又抓走了妹妹的兔子,所以整个将军府中,除了已经懂事的重华,其他兄弟姐妹都不待见他。当时他也只认识瞿汤和明钧,这二人一个被父亲压着练武,一个整天在宫里,除了上学其余时间都少能见面,重彧就有些形单影只。
将军府中对每个孩子都是一视同仁,没有什么嫡庶之分、内宅争斗,反而重彧的母亲早年去世,姨娘们就难免多疼爱他些。但无论如何重彧都是嫡子,总有那么几个嘴碎的下人喜欢多话,其他的小孩子年纪不大,也分辨不清是真是假,久而久之,就存心将重彧排挤在外。
重将军哪怕是个粗人,也发现些端倪了,他发卖了多嘴多舌的下人,只是这时积怨已深,其他孩子都不愿意和重彧做伴,混小子也不屑于和他们一道上下学,他只能另想办法,给重彧找个年龄相仿的玩伴。
重将军重霍和九方阁阁主凌方是年少相识的老友,当年一拍即合,年轻时没少一块儿干损事。他一拍脑袋想起来,重彧三岁生辰的时候,凌方正从外面捡了个没出生几天的奶娃娃回来,重霍以为是凌方在外面的私生子,为此还痛骂了他一顿。
重霍的本意是将重彧送到九方阁去,反正孩子多也热闹,正好那会儿重彧也闹脾气,不愿意上国子监了。重霍打仗是一把好手,文书上却没什么能交给重彧的,想把这个烫手差事给凌方。
天不遂人愿,九方阁当时正值老阁主去世没多久,凌方刚当上阁主,满脑子都是如何掌握住整个九方阁,身边的小孩都是大弟子在带,实在忙不过来,重霍这才作罢,从九方阁接了最小的授九在府中小住。
每年夏秋两季授九就在将军府中和重彧做伴,春冬是返回阁中闭关修习。
这样一住就是好几年。
重彧腿麻了,将重心移到另一条腿上。
此时话题说到了西北一带数月干旱,宣皇着授九和司占司的人上前回话,顺势向众人宣布了授九新任钦天一职的事,授九上前领旨谢恩。
重彧见武将那边骚动起来,忍不住吁出一口气。
看来不只他一人觉得别扭。
他身后的步钦沂微微前倾,低声问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重彧皱起眉,“什么是真的?”
步钦沂上前一小步,道:“你俩真是旧相识?”
重彧不作声地略掉这个问题,步钦沂又道:“难怪,起初我不信,但我哥也这么说,他说当时你们一块儿上学念书,你俩总坐一块儿!”
重彧淡淡道:“你哥闲着没事不好好念书,老观察我做什么?”
步钦沂耸肩,“不知道啊,那你俩一句话不说,真的断绝来往了?”
重彧默不作声。
步钦沂又上前一小步,问道:“为什么啊,你跟我说说。”
“这能有什么好为什么的,不合适就不一块儿玩,跟你哥和瞿汤一样。”重彧没好气道:“你再往前就要把我挤到陛下面前去了!”
步钦沂急忙道:“不是啊,我哥和定夷侯会说话的,他俩前几日还一块儿去喝酒了。”
重彧一愣,心道瞿汤这厮竟然隐瞒军情。
步钦沂又道:“那你和他岂不是很尴尬啊,就像他们说的一样,这跟和老相好一起共事有什么区别?”
重彧咬牙,“闭嘴!”
步钦沂还欲再言,就被一声高呼打断。
“陛下,这是否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