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提出的无厘头要求居然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日光从窗户缝钻进来,在地上留下长长一道影子。太宰治眯着眼睛、意识稍微清醒过来时,就隐约看见一道身影站在床头。他反应了片刻才翻身看去,发觉是赤坂冶站在那,仰着头在咕咚咕咚往下灌水。
太宰治瞥一眼浴室,意识到他大概醒了有一会了。
察觉到他的动静,棕发男人低头看过来。
“醒了?”他低声哄了一句,“喝水吗?”
“……喝。”
太宰治扯了扯被子,懒洋洋地说。他嗓音略有些暗哑。
于是男人很快端了杯温水过来。
他在床边坐下,任由太宰治攀着他肩膀把重量往他身上压。
“……你昨晚是不是有点疯?”他淡淡开口,一副要事后算账的架势。
太宰治略显不忿:“……你还说我?”
年轻的干部此刻跟在组织据点里的模样相去甚远,换下那身显成熟的黑西装后,才叫人意识到原来他不过是刚成年的年纪。待摘去眼上缠绕着的绷带,才能有人突破他满身冰冷危险的气质,欣赏起他这张池面脸。
一觉醒来后,他那头黑发都滚乱了,侧面一缕发梢被压得翘了起来。相比起赤坂冶,他好赖还穿了件睡衣,宽松的领口松松垮垮挂在肩上,清晨时分懒散随意的样子别具一格。
这种时候他心情不会太糟,状态也很放松,毫无伪装的、原本的模样会自然显露出来。
年轻干部撑着床沿将杯子往床头柜上一推,转手就摁住赤坂冶,把他重新摁倒回床上。赤坂冶也懒得抵抗,顺着他力道一同倒回去。
温热的触感若即若离贴在肩头,于是赤坂冶很自然地揽住他。他听见自己不爱睡觉的床伴打了个哈切,一副倦怠的语气:“……你为什么醒这么早?这才几点……”
“九点了。”赤坂冶陷在柔软的床铺里,也阖上眼,“所以我说昨天太过头了。”
赤坂冶对住处没什么要求,遮风避雨加基本家具就已经足够。不过太宰治的住所千好万好,就有一点不合他意:他家卧室居然是榻榻米,睡觉时将褥子摊平便睡了。如果普通的休息一晚便罢了,但基于一些复杂的原因,总之在赤坂冶强烈要求下,年轻干部家的另一间房也变成了卧室——有床的那种。
且不提赤坂冶对于太宰治居然真的接受建议、改动了房间这事感到惊讶,太宰治本人似乎也迅速被非和式的家具腐化,毫无障碍地接受了。
顺带一提,他本人对和风家具和房间结构的下意识偏好也是赤坂冶认为他曾出身不凡的原因之一。
毕竟在战后经济快速发展的时期,城市里大部分公寓建设都引入西式房间设计,追求格局紧凑、空间利用率更高、多功能性的房间。太宰治虽然不遵守传统礼节,但他对障子门、和风卧室等元素的熟悉程度远超赤坂冶认识的绝大多数人。
赤坂冶一向遵循醒了便是醒了的原则。他都已经做好起床准备了,结果被太宰治这么一带居然又躺回了床上。
他一个人时一般干不出这事。
然而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叫他有些松懈,转眼间便昏昏欲睡起来。
他寻思今天休假、也不是不能再睡一会,于是凭借最后的毅力伸手去摸索被子的所在位置。
却不想他这一动,手臂上缠着的绷带意外擦过太宰治的皮肤。后者瞬间清醒过来,那双鸢色的眼哪还看得出方才半睡半醒的模样。
也不知是哪来的心力,太宰治一把推开赤坂冶。
赤坂冶顺从地翻身仰躺在床上,有点茫然地睁眼。而后就见太宰治起身,单手撑在他头侧,审视着端详起他。
“怎么?”赤坂冶随意问道。
“你的伤怎么样?”
“……嗯?”
赤坂冶没想到他会问。
太宰治神情晦涩不明,语气也听不出个所以然。赤坂冶捉摸不透,便索性不去猜。他重新上眼,语气浑不在意,“还行。”
他跟弟弟的友人说这是小伤,实际上也确实没将它放在心上。在赤坂冶概念里,除了残疾或是能丢掉命的伤外,其他没什么是需要介怀的。
而且事态是随时间在改变的。最早赤坂冶还要内心蛐蛐太宰治叫他吃很多苦头,如今就这点小事,抱怨过一句后,他就想不起来了。
然而这话题没依赤坂冶所想的那样翻篇。
隔着纱布传来的隐约触感,似乎是有人将掌心轻轻贴了上来,还小心地避开了伤口位置。
赤坂冶略感惊讶。
……这是在道歉?还是说他觉得愧疚?
他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不清太宰治的表情。他额前碎发垂落下来,还低垂着眼,分辨不出他眼中的情绪。
于是赤坂冶失笑,略微撑起身体凑近过去。
“真的假的?”他含笑问道,亲昵地贴了贴他的面颊。
“你就当是真的好了。”太宰治撇撇嘴将他推开,“我帮你换药?”
这什么?
太温情了吧?
赤坂冶又笑一声,懒散地躺回去:“没事,不用。你事情都忙完了?”
“……快了。”太宰治漫不经心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