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自己光溜溜的身体,胸前一片飞溅的血肉。
她提着香炉,来到屋后的水塘,清洗干净身子,再把香炉沉塘。
回到殿中,她穿上了七宝的衣服,撕下一片红纱,权当面纱。
她匆匆赶赴飘雪庭,混入落英坊的舞乐队,为顾君瑜跳最后一支舞。
今夜有如神助,凄冷月光下,无人疑她,甚至还有人关切道:“宝珠,不是说身体不适吗?怎么来了?”
芙蓉瞥她一眼,不着痕迹道:“没事,宝珠来了,我们就按原来的阵形跳。”
景珠惊觉,原来她与七宝真的是亲姐妹,眉目相似,竟能以假乱真。
只是,她总觉得这个芙蓉不简单,似是察觉了她的身份,却又不点破。
无暇胡思乱想,她赶鸭子上架,随着舞乐队跳了一支竹枝词。
这支舞是她跳熟了的,便也没露馅。
她的心狂乱地跳着,原来有这么意外,幸而逢凶化吉了。若是跳一支新曲子,那可怎么好。
一曲舞毕,如她所料,舞乐队照常出宫了。
踏出宫门那一刻,再见一眼万家烟火的长安,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她还可以再活一回。
对于七宝,她并没有怜悯之心。她害死了自己的娘,又威胁自己要抖出怀孕的事。
七宝活着,她便不能活。
可她不能作为“宝珠”活下去,她不能再做娼妓。尽管没有照身帖和过所,她依然想逃出去。
暗巷是她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她要果腹,只能去百戏班做舞娘。
自认为计划缜密,顾君瑜自顾不暇,应该不会发现尸体有异。
不知还有多少时间,能瞒一时是一时。
往事如流云,顷刻烟消云散。
眼前是沈玉宵和顾君琪的脸庞,室内茶香袅袅,馨香四溢。
景珠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坦然笑道:“带我回去复命吧,这是我应得的。”
沈玉宵一言不发,端详她良久,将桌子中央的木盒子推向她:“走吧,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这里面有你需要的所有东西,新的照身帖和过所,足以让你重活一世。”
景珠打开一看,果真如玉宵所言。她惊讶道:“沈三小姐,为什么?”
玉宵取出一个长命锁递给她,道:“这是你落下的东西。”
景珠含着泪接过来:“来这里之前,你就知道我怀孕了,对不对?”
“是。”玉宵道,“忘记过去吧。”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谁的女儿,谁的情人,她只属于她自己。
“大恩不言谢。我……谭景珠永志不忘。”景珠哽咽道。
玉宵郑重叮嘱:“请你记住,不再有谭景珠这个人了。”
二人在高楼上目送景珠远去的身影。
顾君琪笑道:“做你的朋友真不错,这么大的事你也能扛下来。”
玉宵平静道:“景珠不是我的朋友,我没有朋友。”
顾君琪也不恼,微笑道:“那谁要是能做你第一个朋友,岂不是很荣幸?”
“我不需要朋友。”玉宵下了楼梯往回走。
顾君琪走在她身后,道:“你要回宫吗?”
“我想再去一趟蒹葭宫。”
“为什么?”
“有心事,想再看一眼。”
顾君琪若有所思,道:“你放她走,是因为她怀孕了吗?”
“不是,是因为我对她有过承诺,如果做不到,我会很挫败。”
“可你把长命锁给了她,我以为……”
“这种说法,她自己比较容易接受,其实我觉得她要保住这个孩子,不光是因为恨或者报复。”
到了蒹葭宫,殿宇空荡荡的,朱紫青绿的隐在夜色里,像张牙舞爪的野兽。
血腥气久久不散,这里才死过一个人,正儿八经成了鬼殿。两人有说有笑走到这里,并不觉得害怕。
两人说起数月前的传闻“蒹葭鬼影”,不由得相视一笑。
玉宵道:“哪有什么鬼影,不过是件衣服。顾君瑜与景珠在殿中偷情,把衣服挂在碧纱橱内的衣架,被风一吹,荡悠悠的,乍一看确实像个鬼影。”
顾君琪点头称是:“其实人比鬼可怕多了,鬼见了人都要退避三分。”
正当此时,蒹葭殿幽暗的烛火被风一吹,碧纱橱内现出一条细长的鬼影,越升越高,张牙舞爪。
二人忙冲到碧纱橱内一探究竟,只见一件血红色的罗裙被夜风吹落,颓靡在地,似是谁的魂魄,徘徊流离,不肯归去。
(第一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