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寒衣节,本该由皇后领后宫妃嫔,携皇子公主前往护国寺祈福,今年交到昭禧贵妃沈良时手中。
护国寺卫于京郊佑宁山,乘车需一个时辰才能到山脚,随后众人需步行上山,方显诚意,在寺中祈福一日,日落才归。
车队早上卯时从南武门出发,辰时到达佑宁山脚下,正好听到钟声从山顶传来,悠远长鸣,石阶沿着山而上,看不到尽头。
沈良时走在最前面,手中牵着刚醒的小雨点,后面便是晏嫣然,她的两个孩子由息茗牵着。
山间雾还未散去,透着凉意,有鸟雀扑腾翅膀穿梭在树林中,鸣叫声空灵。
辰时六刻,众人到达山顶,由护国寺主持接待,少做休息后,便到护国大殿跪拜上香,静心祈福至午时。
宫人们只能在后面等待,为主子收拾午休的厢房,到后厨帮忙准备素斋。
晨间起来就一直空腹到现在,小雨点伏在蒲团上,有些焉巴地扯了扯沈良时的衣袖,小声道:“昭禧母妃,我饿了。”
沈良时看着他皱成一团的小脸,难免心疼,但眼下到用膳还有一个时辰,她左右环视,见晏嫣然的两个孩子不在殿中,便小声道:“你悄悄溜出去,让外面的僧人带你到后山去吃些点心吧。”
闻言,小雨点立即蹑手蹑脚地顺着墙根溜出大殿,外面撒扫的僧人见是他,便领着他,高高兴兴地往后山而去,不多时就到了厢房外,晏嫣然的双生子此时也在厢房外的院中嬉闹,三个孩子立马闹作一团。
绕过厢房再走半里路,就是一处山峰,站在此处能够清楚看到佑宁山背后、盛京城外的样貌。
几条宽阔的官道通向各方,道上还有往来的百姓、商人,也不乏外出游玩的世家大族。
“今晚下山时,娘娘的车马会停在山脚,你从那条山路离开,离官道远,路上把守关卡少,你回去方便。”
追月指着一条几乎被树枝覆盖住的崎岖山路,叮嘱道:“沿着这个方向,日夜兼程,骑马不出五日就能到达你们江南堂的地界。”
林双双手抱在胸前,视线落在远方的山脉上,不知在想什么。
追月道:“马匹已经为你备好,路上的盘缠等也有了,你一路多加小心。”
“那是什么地方?”
林双冲那道山脉抬了抬下巴。
追月道:“锦瑟山,皇家猎场就在那儿,朝中在那儿设了一个关口,严格检查来往人员身份,过了锦瑟山,离你们江南堂就不远了。”
林双收回视线,背着手往回走,“知道了。”
追月瞧着她既没有即将要回家的喜悦,也没有要离开的悲伤,问道:“你就这么着急离开吗?何况江湖中人都以为你死了,你不如就在宫中好好待着,娘娘必然不会亏待你的。”
林双嗤笑一声,道:“不止我要走,你们俩也要走,这宫中是非这么多,你说倘若有一日让皇帝知道了我们的身份,贵妃还有几天能活?”
追月哑口无言。
如今每日在宫中的日子,表面上是风平浪静,可哪天不是提心吊胆,要担心有没有人谋害,还要担心会不会暴露,更要担心会不会一觉醒来嘉乾宫就变成了第二个冷宫。
可是……
追月赶上林双,和她并肩走着,“可是你走了,娘娘一个人,怎么应付得过来?”
林双道:“日子是她自己过,怎么过也是她自己要考虑的问题,总不能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帮衬中,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
行至厢房前院,能看到三个锦衣孩子坐在草地上编蚂蚱 ,林双长叹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有我必须要走的理由,谁也留不住我,此后有缘或许还会相逢,无缘就算了吧。”
她走上前去,冲小雨点拍拍手,小雨点便一骨碌爬起身跑到她身边。
林双手落在他头顶上,问道:“上次教你的太极能打全了吗?”
小雨点用力地点点头。
林双领着他走进厢房去,道:“行,今天再教你一些新的。”
“林双姐。”迦音给她倒了杯水,道:“前面大殿已经散了,待娘娘回来就能用膳了。”
林双站在檐下,教给小雨点一些最基本的剑法,她拍着小雨点的小胳膊小腿,道:“用力,别软绵绵的,以后就好好练这个。”
回过头见迦音面上挂着勉强的笑,她也只装作没看到般应了一声。
午膳就是简单的素斋,用后众人可以歇息半个时辰,再到大殿中去抄写祈福佛经、祈福条,并挂到殿后的古树上,日落之时就能下山。
沈良时哄着小雨点睡下后,轻轻合上门离开。
林双正立在檐下,伸手拨弄垂下来的风铃,弄得厢房外叮铃作响,她却浑然不觉吵闹一般。
“别弄了。”沈良时低声呵斥,“待会儿把羽淀吵醒了。”
林双便老实的把手收回来背在身后。
此时已入深秋,即便有太阳,风中也带着些萧瑟寒凉,院外老树的落叶飘进来,晃晃悠悠地落在草地上。
林双的视线随着落叶垂下去,看到一只细白的手伸到她面前,掌心摊开,躺着一枚翠绿的祥云玉坠——正是从沈良时藏珍阁带出来那枚。
“我今早专门带到大殿中去祈福过,保佑平安一定很灵。”
林双眉梢轻挑,视线从她手上移开,随口道:“我不信这些,什么保不保平安,都是自己骗自己。”
江湖中人的平安向来系在刀尖剑锋上,而不是挂在一枚玉坠上。
沈良时将玉坠塞到她手中,道:“心诚则灵。”
林双拗不过她,只揣进怀中,打算过些时候随手放哪儿就行。
山上起风了,卷着大堆的落叶飘起又飘落,呼呼的声音从廊下穿过,风铃叮叮当当的响。
“你……都收拾妥当了吗?”
“自然,本也没什么要收拾的。”林双手指在手心敲了敲,又补充道:“你在宫中多留心些,不要总顶撞皇帝,我已经交代过迦音,但你脑袋也转快些……”
沈良时不满道:“说得好像我脑袋很笨一样!”
林双不置可否,“难道不是吗?人人都说你变聪明了,足以见得你以前有多木讷。”
二人争执声逐渐盖过风铃声,掩去先前几分不自然的气氛,借着秋风将心事送远,权当没事一般。
沈良时气恼地拂袖离开,头上的朱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本宫不跟你说了,刁奴!”
阳光在她发髻的银钗上折射出一道光芒,林双打赢了嘴仗,心情颇好地眯了眯眼,唇角擒着一抹笑。
待到众人将手写祈福条挂到殿外古树上时,寺中钟声正好长鸣。
落日金山,佑宁山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芒,所有人立在树下静默不语、虔心祈福,百年古树上挂满的红色布条被晚风扬起,如同神山上的经幡,寄托着一个又一个的希冀,光影穿过这些希冀落在每一个人的仰起的脸上,斑驳明暗,仿佛大家都获得了上苍的祝福。
车队收拾整顿好时,落日擦过天际全部沉下去,一如来时,由沈良时的马车打头,准备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