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时道:“你的意思是……有人赏给她的?”
“能打这么大赏的人,在宫里也没几个,”林双撂下筷子站起身,“找人盯着她吧……我睡哪儿?”
“我去哪儿找人啊?这些奴才中根本没有我的心腹,鱼龙混杂不知道都是哪个宫塞进来的眼线!”沈良时几步跟上她,怨声载道,“还有,如今不比之前没人管我们,你能不能有点奴婢的样子,谁家的宫人能上桌和主子一块儿吃饭的?如果被人传出去我们俩就都完了!”
林双将双手垫在脑后,懒懒道:“左右就她看到,如果被别人知道,你就砍了她好了。”
“这根本不是一个事!”
红透的夕阳落进嘉乾宫中,给这座奢靡的宫殿盖了一层纱,让人朦胧间看得不太真切,伺候的宫人在外殿廊下来来去去还在收拾,将皇帝的赏赐清点入库,人人低着头不敢多语,又各自心怀鬼胎。
抄手回廊的镂空窗户上漏进来些许夕阳,将花纹照在沈良时白皙的脸上,林双人高腿长步子大,她要紧跑几步才能跟得上,一边走一边争,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林霜!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林双倚着柱子,随手撒下一把鱼食,池中的锦鲤争先恐后的挤过来。
“听到了听到了……我看东偏殿不错,我今晚就睡那儿了。”
沈良时坐在池边,伸手进水中拨动两下,闻言道:“不行,你要和其他宫女们一块儿住,更何况你要为我守夜。”
“你真把我当你的宫女了?”林双从高处睨她,哼了一声,“谁爱守谁去守,你有一大宫的人可以驱使,少来使唤我。”
沈良时说不过她,说多了她又不耐烦地摆摆手走人,最终只能让人将侧殿收拾出来,对外称林双性情古怪,让她独自居住。
礼部择选吉日为沈良时行册封礼后,一连半月皇帝都留宿在嘉乾宫,沈良时宠极一时,风头无双,宫中风言风语也开始流传起来。
偏巧这个关头上,太后病倒了,不知哪个宫开的头,将矛头直指嘉乾宫。
“后宫不宁,妖祸当道横行,冲撞凤驾,皇后娘娘有龙嗣护体,逃过一劫,太后娘娘年事已高,身体羸弱,难逃此祸。”
司天监正使花白的胡子快捋光了,才得出这个结论。
晏嫣然适时地上前道:“臣妾前几日就听皇后娘娘说身子不太爽朗,今日太后娘娘又病倒了,这该如何是好?”
皇帝为太后掖好被子,问道:“妖祸出自何方?”
正使道:“寿康宫东南方。”
葭嫔道:“哟,嘉乾宫,芙雪殿,御花园,香凝台都在那边啊,不过要说正当道的,便只有嘉乾宫的贵妃娘娘了。”
萧承锦沉下脸来,“天象之说,向来不能全然相信,太医院全力为太后诊治,有任何差错唯你们是问,另外,朕不希望有任何流言蜚语传出去!”
话虽如此说,但宫中人多,嫉恨沈良时的人更多,流言很快就传得像模像样。萧承锦依旧去看望沈良时,却也不再留宿——西北急报,连月干旱,百姓苦不堪言。
沈良时原本想为自己哥哥求情,但碍于现下的情况,倒也不好开口了,不过还好皇帝答应她,让人前去为其医治,去的是张裕。
“沈大人患的是鼠疫,已经过了医治的最佳时间。”
沈良时愕然抬头,袖袍下的手猛然攥紧,“鼠疫?那怎么办?还有救吗?万慈安呢?他一定有办法能救我兄长的对吧?”
追月道:“张太医为沈大人施针几日,已经将高热降下来,但每日仍旧咳血、呕吐,太后娘娘病了,万太医如今抽不开身,这几日张太医都在研究方子,只是……”
沈良时身子前倾,双眼死死盯着他,“只是什么?”
林双支着头坐在一侧,见状伸手按住她,道:“最坏不过一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追月道:“狱中阴暗潮湿,不宜养病,沈大人旧伤没能及时处理,如今到了六月又开始坏死流脓,还患上了鼠疫,张大人说即使挺过去了,后半辈子也只能躺在榻上了。”
沈良时面色一瞬苍白,死死咬住唇才没能落下泪来,她肩背在繁复的宫装下缓缓颤抖,好半晌才道:“你告诉张裕,求他务必保住兄长性命,其他的都没关系,兄长的下半辈子还有我,只要活着就好。”
追月退了出去,殿内忽地静下来,沈良时微微侧过去,让林双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脊背紧绷着,头靠在椅背上。
莲鹭在外面敲了敲门,言说送茶水来,林双想着正好给沈良时倒点水喝,安抚一二,便起身去开门。
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道:“给我吧。”
莲鹭眼神一错往里看去,但门仅开了一半,还被林双用身子挡住,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将漆盘递到林双手中,问道:“林霜姑娘,娘娘是否要传晚膳?或是沐浴更衣?大家都等着娘娘吩咐呢!”
林双一手托着漆盘,一手扶着门,撩起眼皮往院中扫了一眼,见果然大半个宫的宫人都聚在门前,目光各异地盯着殿中,还不时低头私语几句。
林双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道:“陛下已经好几日没来嘉乾宫了,娘娘心里急啊,急得都没心思吃饭了,你们都机灵点,别惹娘娘生气。”
莲鹭迈上台阶,探头看向里面,朗声道:“娘娘是否有身体不适,可需要请太医?”
无人应她,她便又迈上一级台阶,道:“我自幼跟着娘娘,她的脾气秉性、身体情况我最清楚,不若让我为娘娘煮碗莲子羹,最适合夏日喝的。”
林双颔首道:“那再好不过,为奴为婢能当到你这个份上也算有心,娘娘会好好赏赐你的。”
莲鹭再抬腿,现下她便和林双站在同一阶上。
只是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
“听方公公说,你是四月才进宫的,运气好遇到了娘娘,如今和你一同进宫的人大多都还在浣衣局或者杂务院干苦力,只有你不仅到了嘉乾宫,还当上了一品的掌事宫女,还真是好运气,叫人艳羡啊!”
林双在嘉乾宫中大多时候都是自由的,沈良时自知使唤不动她端茶倒水,索性就将这些事交给上赶着的莲鹭做,林双每日睡醒不是和沈良时说说话,就是在自己屋里待着。
用膳时分,待上菜的宫人一退下,她就毫不见外地坐下拾筷,同为宫女的莲鹭在一旁布菜,难免心中怨恨,但沈良时不发话,她只能阴阳道:“林霜姑娘如此是否不妥,你只是一个伺候人的宫女,如何敢上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