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时未觉有何不妥,道:“逢年过节时,也会有好的。”
难怪面黄肌瘦,整日就指望着这白粥硬馒头的,就算有油水,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在这冷宫里,没被憋屈死也先饿死了。
沈良时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缓缓道:“宫里就是这样,得意时整日燕窝参汤地供着养着,不得意了连最基本的饱暖都成问题,这些不过是朝夕间的事情,人生无常。”
人生无常,林双算是深有体会,当日她纵横江湖、风光恣意时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和皇帝的弃妃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分食一碗粥。
还是破败的屋檐和一碗馊了的粥。
咀嚼了好一会儿,林双皱着眉头咽下馒头块,问道:“你有能出去的办法吗?”
沈良时视线飘忽,“没有。”
林双抻了抻噎得慌的脖子,道:“做妃嫔的被贬入冷宫无非是谋害皇嗣、受家族牵连、遭人陷害等等,要出去也就一条路,重得皇帝的恩宠,我看你身量芊芊,尚且年轻,双手有练琴的茧,房中破败却还挂着字画,想必你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儿,曾经也是宠极一时,你不会后半辈子都想在这漏风屋子里度过吧?”
“你长的算是翘楚,明明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你却要在这儿吃残羹冷炙,受人奚落,连衣服磨破了都没得换。”
沈良时没好气道:“说的容易,我们连出这道门都难如登天,如何再获皇上的宠爱?你说的我能不明白吗?”
林双笑了一声,说道:“徐徐图之,承恩殿只进不出,那我们就不出去,让他们进来好了,只要你还有想出去的心,就一定会有办法的。”
沈良时道:“能有什么办法,宫中的景象是一日一变,我已经被关在这里两年了,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
林双抬起头眯着眼看向天上,原本亮堂的天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昏沉沉的,墨色的云盘踞在远处,缓缓的向这边滚过来,慢却不停,像是马上要将这个皇城吞噬下去。
她朝颜色最浓重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问:“那是什么地方?”
沈良时站起身来看了一眼,道:“是皇帝的新德宫。”
林双微微颔首,“看来要下一场很大的雨了。”
沈良时不明所以,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傍晚时分,随着太阳擦过山际,酝酿了一个下午的雨终于落下来,瓢泼的大雨噼里啪啦冲洗着这座百年宫阙,本就晦暗的天色更显得黑漆漆的,连宫灯都照不亮殿中,轰隆的雷声不断传来,雨水卷着浓重的湿气,压的人难受。
承恩殿的破烂如何经得住这般风摧雨折,在漫天风雨雷电中彻底敞开,雨水肆意地浇灌进殿中,很快就蓄起浅浅的水洼。
沈良时裹着潮湿的被子缩在床榻的角落里,和落汤鸡不差分毫。她扯着嗓子喊林双的名字,想让林双想想办法,别冷宫还没出去,就先被冻死在这里了。
“林霜!”
“林霜——”
风吹雨打中,更加破烂惨烈的只有承恩殿的偏殿,屋顶已然被掀飞大半,暴雨如注灌进屋里,盘腿而坐的人却如同无知无觉一般屹然不动,成了整个承恩殿最稳如泰山的存在。
林双紧闭双眼,双手抬起在胸前拢成环状,唇瓣微张,“固本元,凝气力,化虚实,成大道。”
她手腕扭转,体内攒了好几日的真气随之流转,蔓延过全身,熟悉而又谨慎地试探体内每一处经络穴位。风雨此时于她并不足畏惧,她要借机探查出自己的内力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但沈良时不行,因为殿宇仅剩的一半屋顶被掀飞了——残缺的屋顶在大风中没挺住,在沈良时的震惊中远走不回,倾盆大雨肆无忌惮倒灌进屋里。沈良时再也坐不住了,她裹着湿透的被子赤脚跑到宫门前,拍门的“砰砰”声在雨夜里如此不起眼。
“来人啊!快来人——”
任凭沈良时扯着嗓子再喊下去也没人应她,两名侍卫早就避雨去了,而宫门依旧紧锁不开,此刻仅剩下残躯的承恩殿中,只有她和毫无知觉的林双。
林双那点仅存不多的内力在身体经脉里兜兜转转绕了几圈,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她的十二经络没有任何破损堵塞,但她的内力确确实实不见了,就好似她从来没有练过武一样,她曾经震惊江湖的内力就像是一场梦,烟消云散,毫无踪迹。
如今这般境地,她一时也无法找到能为她诊脉断病的人,林双心头郁结,将这少许内力存好,以备不时之需,随后渐渐恢复五感,能够感觉到风雨带来的寒意和喧嚣,但她还没来得及睁开眼一睹殿中惨状,脸被推得歪向一边。
“林霜!你死了吗?!”
她睁眼一看,落汤鸡般的沈良时裹着补丁的被子,可怜兮兮又怒目圆睁地站在她身前,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林双无语片刻,道:“披个被子杵在这儿干嘛?”
沈良时道:“快想想办法,不然我们都得被冻死!”
林双仰头看向空无一物的屋顶,终于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门口的两个侍卫早就跑没影了,我喊破嗓子也没人管我们,我们不会要被浇死在这儿吧……”
林双大步流星走向宫门,沈良时跟在她身后不停追问,风雨依旧,并不妨碍林双一脚踹倒在风中摇曳的门。
沈良时:“……”
狭长的宫道在夜里更为昏暗,两侧高耸的宫墙像是随时要倾轧下来,明明只有几步路,沈良时却一眼看不到尽头,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
她还在出神时,林双已经一迈步走进黑暗中,沈良时后知后觉地几步追上去,拉住她的衣袖,摇头道:“不能出去。”
林双的掀起眼皮在黑夜里打量两侧的宫墙,这条宫道看起来建成时间不久,想必工程紧凑粗陋,甚至没有考虑做排水口,以至于此时地上积起的水已经能没过脚背。
林双不顾沈良时的劝阻,走到了宫道尽头,那道紧闭的朱门依旧拽不开,沈良时皱起眉,道:“这门从外面锁起来了,不会有人来管我们是死是活的。”
林双回头看了她一眼,问:“你想出去吗?”
沈良时犹豫了,她收回阻拦的手,也收回了白天的义愤填膺,心里有自己的思量,但这些思量林双不知道,她也不会说出来。
对她而言这道门、这座宫殿像是一道禁锢,戴在身上久了渐渐就成了习惯,一旦脱下就要面临更大的折磨。
林双不再给她思索的机会,示意她后退,随即抬手运气,手腕翻转,继而猛地往前一送。
沈良时背过身去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
“砰——”
雷声与门轰然倒地的声同时响起。
雨夜的宫道上空无一人,宫灯明灭不一,林双跨出门去踩在宫门的废墟上,回过身看向愣愣的沈良时,慈悲心怀地对她伸出手。
“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