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和不待他说完,嗓音瞬转低沉:“‘边塞草原万千顷,藩邦之地无一席,你们要踏足边塞,踩我尸首过’,当时郗将军说出这话,番人是个个胆寒发竖,但已经折了本进去了,不甘心就此罢手,料想郗将军撑不了多久,番人硬着头皮上前厮杀,恶战到最后只余郗将军一人对敌番邦四人,目睹郗将军跟没事人一样鏖战了这么久,番邦里头有一人吓破胆子了,不管不顾趁乱逃跑,许久以后才敢潜回窝阔部落,后来他暗中打探消息,获悉除了他,参与伏击战的番人尽数命丧当场。”
牧仁哟了一声:“那这事儿就是他说的?你打哪儿听来的?”
布和故作高深的端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开口:“我堂叔跑生意,某日途经窝阔部落边缘的小村落,又渴又累,寻了茶棚坐下歇歇脚,有人过来跟他拼桌,要是茶棚里人多还说得过去,可当时茶棚里只稀稀拉拉坐着几个行商,且看那人的行头,跟乞丐也没两样儿了,但桌子也不是我堂叔的,他不好赶人离开,只好当那人不存在,不料那人开口就问:你想听伏击郗将军的经过吗?只要十文。”
牧仁脑袋瓜子终于灵光了一回:“那乞丐就是逃跑的番人?”
布和嗯声应了:“他不敢潜回家乡,怕被追责,也怕连累家人,只好沦落到以乞讨为生,遇上边塞来的行商,他就讲这段经历换点钱。”
牧仁一阵欷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损人不利己的事,做了反容易招祸上身。”
布和也感慨:“可不是嘛!我爹娘每每提及郗将军,总会说起他浑身是血,用腰带捆绑固定秦副将在后背,打马赶回将军府的情景,那会儿见到那幕情景的乡亲,没有不落泪的。可惜啊,秦副将没能扛过去,郗将军也在强撑着把这事简单告知郗毓后昏死过去了。”
牧仁迟疑道:“郗将军胸口中箭都能大难不死……会不会真如老一辈所说的,是神灵派来守护边塞的神将?”
布和笑起来:“是不是神将我不敢下定论,但郗将军那一回足足大半个月没能醒来,两回险些走进阎王殿了,而今胸口还留着个碗口大的伤疤。这事可是将军府的周大夫到我堂叔家药铺买药时亲口说的。”
牧仁闻言恍惚了好一阵,末了感叹:“都是普通人,郗将军硬是以凡人之躯撑起了边塞的一片天。”
布和由衷赞叹:“打小我就认为世间只有郗将军是真英雄,郗将军醒来后郗毓跪在他床前,要誓死效忠他,郗将军没答应,反而收了郗毓为义子,说起来,郗毓的秦姓还是他自己要求改的咧!”
牧仁欲言又止,忍了一会儿实在按捺不住问:“是不是就因为被伏击一事……”
布和情绪低落了些:“是,郗将军醒来后拖着病体立即打马赶回大都 ,可惜还是没赶上,郗夫人过世两天后,郗将军才抵达大都城门,不幸中之大幸,郗夫人为郗将军留下了郗若,不然郗将军……”余下的话彼此心知肚明,布和也不忍心说出口。
牧仁压低声音道:“布和,我听说郗夫人的死……不简单啊!”
司韫恨不能把耳朵贴过去细听,还好布和坦坦荡荡,并不藏着掖着:“当时有传闻称,郗夫人被人下药了,本是意图让她一尸两命的,但她硬撑着把郗若生了下来。也有说郗夫人身子虚弱,生郗若时难产而死,不然怎会在边塞住得好端端的,怀了5、6月身孕反而被送回大都,都说她回去养胎呢!更荒谬的是,有人说郗夫人是因为生了女儿,一时想不开自尽了,这说法纯属胡扯,生了女儿不能多生两个?”
牧仁生怕被人听见,声如蚊呐问:“那你觉得哪个说法靠谱儿?”
布和居然冷笑两声,不答反问:“牧仁,你觉得郗将军如何?要是郗将军称帝,你怎么看?”
牧仁想也没想说:“我自然绝无二话,为郗将军奋勇当先啊!我们边塞的安稳都是郗将军拿命换来的,跟坐在宝座那位八竿子打不着。”
布和画龙点睛道:“原因就在这里头了,边塞地区山高皇帝远,郗将军手握重兵,还有令番邦闻风丧胆的安塞军,他又得人心,一旦他生出反心,造反易如反掌。大都里多少人觑觎郗将军的兵权,如今觉得边塞安稳了,都想分走郗将军底下的士兵,可他们没守过边塞,哪里知道边塞如今的安稳局势一半因郗将军的震慑,一半因他手里的强兵,一旦削弱边塞兵力,各路豺狼虎豹不上来狠狠咬一口才是真稀奇!”
牧仁咂摸出些许意味来了:“你意思是大都里有人要郗将军……死?”死字声音压得极低,司韫差点没听到。
布和沉吟片刻才说:“他们还仰仗郗将军镇守边塞,要他死倒不至于,但我估摸那些人是想郗将军绝后,要是郗夫人生的是位公子,保不准会‘一尸两命’。”
牧仁愤慨不已:“郗将军从没生过反心,否则宝座上坐的是谁还不定呢!”
布和又是一声叹息:“我们知道郗将军没反心,但宝座上那位知道吗?更重要的是,他相信吗?圣心难测啊!”
皇权的震慑令牧仁不敢吭气了,虽说这里天高日远,但不兴谁听见了走漏风声?他脑袋跟身体分家不过是宝座上那位动动嘴皮子的事,他赶紧调转话锋:“怪不得郗将军待郗若如珠如宝,郗若能活下来,当真是神灵保佑啊!那郗毓待郗若千依百顺难不成也是因为报恩?”
布和真是不兴说他:“你为了报恩会去教格根塔娜 射箭?会对她服服帖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牧仁先是打了个哆嗦,随后才老大不高兴道:“我还琢磨着郗毓教郗若射箭是兄妹情义或是一时兴起,没承想他也入乡随俗了。”
布和调侃他:“掐灭你那点儿心思吧,格根塔娜央你教她射箭大半年了,要教不教都给个准话,省得老吊着耽误人家。”
这时场内一阵欢呼,郗若招呼司韫:“走了!那些都是老掉牙的段子,打小听到大,没意思!”
司韫觉得挺有意思的,嘴上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今年神射手是谁?”
郗若打了个哈欠,伸懒腰舒展筋骨后才慢吞吞说:“更没意思,什么神射手,‘神经病’射手还差不多,胡乱射出一箭,歪打正着射中靶心,就这么夺魁了,我都不屑瞅他的脸!”
司韫很知趣的没再追问,两人随着小郗毓他们回到将军府,都以为要切换场景了,眼前却毫无场景切换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