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张薄纸,徐行置于她手上时,轻轻下压,这是一份重任,他在提醒她。
“户部水深,切勿轻信、轻听、轻言。应侍郎处事有道,可引以为鉴。”
看着季泠领凭离去的背影,徐行有些感慨。曾经的学生,如今也要开始独当一面了。刀光剑影之下,她还能每次都化险为夷吗?
在正式上任当日,季泠还有些激动难抑。
五年前,她站在齐家大营之中,一身布衣站在沙盘舆图之间,艳羡着前方那身纻丝绯袍。
而五年后的今天,她已经能够与同龄男子一样,坐在户部官衙里,发挥自己所长,实现自己理想,甚至受到他人面上尊称的一声“季大人”,自己可谓是时运兼济了。
赤罗衣、白纱中单、皂领缘、赤罗蔽膝、赤罗裳,白袜黑履,头戴二梁冠,腰配银革带,佩三色丝练鹊花锦绶,季泠穿戴整齐,林微也不禁感叹:“这样一看,真是难辩雄雌啊。琼林玉树,丰朗潇洒,怕是许多大人见了,都要将自家小姐许给你呢。”
季泠听后已然昂扬,掩盖不住得意。
自入京四年至今,她已经成熟不少,脸上的圆润也消减了些,穿上朝服,自生一份疏朗英气。
新官上任,完成了接印仪式,与户部衙门内的各级执事人员相互见礼,听候训言,参拜上官,会见下官, 结识同僚,交接文书档案,季泠就算是正式成为一名朝廷官吏了。
这个位子是多少生员小吏梦寐以求,皆因公主作保,才让她免去众多曲折,跻身于此。
因此,才刚一上任,她便付出全部努力与精力,在此陌生之域探索精进。
只可惜她实在年轻,户部之中的人个个都是老鬼精怪,手掌算盘账簿,心有九曲回肠,不对季泠有多恭敬,也不至于苛责她,只是笑言间冷待着,保持微妙的距离,让她难以进退。
可三月有余,季泠仍然有些力不从心,将要年关了,她作为湖广清吏司主事,要多关注地方情况。
这段时间,她多次向郎中闫有德请教,想要了解更多相关事宜民情,查看以往卷宗记录,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拒了回来。
她性子本来着急,不想耽于逢迎往来,又不爱软嘴奉承上司,只顾着自己埋头研究,就怕自己难以胜任。
傍晚下值时,几位同僚要相约去见香楼,见到经过的季泠,发出邀请:“季大人,您才上任,何必如此辛苦。天色不早了,明日休沐,是否和我们同去见香楼中饮酒聊天?”
“是啊季大人,你年纪轻轻,怎么总是拘谨,长夜漫漫,就在这儿打发了,岂不辜负?”
见香楼…那可不是什么干净地方,烟花柳巷,她怎么应付得来?
她笑着推辞:“各位大人先去一步,今日还有公务未处理完,实在不巧,改日再奉陪。”
几人一顿,似是可惜般交换眼色,满口应好。
等季泠到衙门前拿了林微送来的晚膳,转身回去时,就见那几位大人还未走。
正想着再打招呼,却听见他们的抱怨:“这季执庸未免也太过拿乔了。不过一个主事而已,我们邀请,还找借口推辞,做什么高风亮节的样子!”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看着年纪不大,做事却也利落,我们可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还能有谁,公主府出来的。”
“公主府啊,难怪呢,细皮嫩肉的,说话一副娘娘腔,倒是会哄的公主开心,他这前程是无忧了!”
“你说公主怎么喜欢这挂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后面的话越来越污糟,季泠冷眼看着,倒也不出声,不欲听完,就径直从另一条路过去了。
“季大人,请留步。”季泠快到堂内,忽然听见有人叫她,诧异回头。
来人是祝扶春,现在任山东司员外郎。
祝扶春生得一副俊秀模样,比她年长六岁,玉面桃花,年轻有为,不少大人想将女儿许配给他。可惜祝扶 春已早早娶妻,对夫人体贴入微,连通房小妾也没有过一个。
祝扶春先前任山东司主事,一年前才升的员外郎。季泠初来乍到,请教同僚不解之处时,他最经常伸出援手,还愿意传授她一些官场处事的心得经验,季泠对他倒是颇有好感。
“祝大人。”季泠行礼,和他并肩走着。
“季大人不必理会那几位的玩笑话。这几位大人爱吃酒玩乐是常有的事,有时候玩笑大了,口不择言,你千万别忘心里去。”
季泠听了,倒是有些惊讶:“你瞧见了?”
祝扶春点头:“正巧晚你一步,听见了些。”
“我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这样的流言空穴来风,如果都要生气,我岂不是气个没完。”季泠确实没怎么放在心上,倒不是她有多大度,那些人不知道她是女儿身,这样的调笑基于莫须有的事情,自然伤不到她。
“我有一言,不知如何与季大人说。”
“祝大人直说就是。”
季泠最烦别人曲折婉转,好像这样说,坏消息就能变成好消息似的,左不过是全了说话之人的好人脸面,倒是白白浪费她的时间。
祝扶春瞥了一眼身旁的季泠,见她神色正常,才开口说:“季大人初来乍到,也许在人际之事上时有碰壁,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是…许多大人相邀时,一概推拒了,总是不好。宴饮消遣,人情往来,一来二次的,相互熟络了,才好透露根底不是?”
季泠闻后沉思,这倒是她忽略了。
人情练达皆世故,有时人际关系的建立,不是因为有共同的职责,而是因为有共同的利益爱好。三杯两盏、游船听曲的交心,可比她天天在公务上软磨硬泡快多了。
这些人正经样子做多了,总想到不正经的地方放松一下,坦诚相见后,才好成为朋友。